新春三月，燕子归来。
黄州这一个月来，发生了甚多大事。
先是徐鸣新纳的妃子为久久求子不得的他喜添麟儿，后是替徐军收下蜀地的陈裕卿在花了几个月处理好罗城众多事务后，带领手下周隐前来领功。
种种喜事接连传来，徐皇帝喜不自胜，忙吩咐手下设宴款待，既是为了新得的贵子满月之庆，有时为了给吴王及周隐庆功。
在这桩桩件件掩映之下，有一件事则显得十分微不足道，那就是——屡立功劳，在军中威望日盛的军师周隐在回来之后，立刻到黄州城内名声最为煊赫的一家裁缝铺里定制了一件广袖长襦，并将它送给了殷宁公主徐燕安。
熟悉的黄州行宫内，周隐于秀芳院中见到了徐家母女二人，还有另一位贵客拜访这对母女，那便是徐鸣的新夫人张妃。张妃怀抱着刚出生的小皇子，神色略有夸张，似乎有向徐家母女炫耀的意味。
周隐到来时，徐母早已吩咐徐燕安至帘后回避。
她来到大堂中，不卑不亢地向屋中两位贵妇行礼，他这样模样清俊年轻有为的少年郎深得徐母喜爱，连忙请他坐下，又殷切地请侍女上茶来。
周隐放下衣服，眼神瞟向了张妃怀里的小皇子。那孩子似乎意识到了她的目光，想来也是极喜欢漂亮文人，转着乌溜溜的眼睛直看她，甚至还想举起小手臂往她怀里扑。
看到粉嫩得像个肉团一样的小皇子，她眼睛一亮，生怕她跌着，伸出手就要接。
谁知这个时候，张妃的眼神骤然紧张起来，连忙一侧身，用袖子挡住孩子望向周隐的目光。
周隐的手臂尴尬地晾在原地，过了片刻，她只是轻笑一声，举起手边小几上的杯盏饮茶。
张妃都知道忌惮她周隐与吴王，徐母这位曾经的皇后又怎会不知？只怕她要送出去的这件衣服，立马就会被塞上各种原因退回。
可是依据她与陈裕卿的计划，这件衣物必须要送出去。
就要看徐燕安对她的情意还有几分了。
过了一会儿，徐母果然道：“军师虽未及冠，也终究算是外男，如此大张旗鼓地为燕安来送衣，既非求聘又非年节献礼，实在是不敢承受。”
这话说得甚有意思，竟然将她送衣之事于求聘之事联系在一起，也不知徐母是希望他知难而退，还是在暗示她应有所作为。
周隐眼珠一转，立马起身，恭恭敬敬道：“此衣乃是用蜀锦织作，是吴王殿下俘获的战利品，微臣此次所图并非是与公主私相授受，乃是吴王殿下按例纳贡，所献给公主的贡品。”一番话轻轻巧巧，就将她企图勾引公主的嫌疑转变成吴王的忠心不二。
徐母张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只听帘后传来一阵急促而不失温柔的嗓音：“多谢军师。”
听到自家女儿如此不矜持，徐母转头向帘那边责难地望了一眼，而周隐则恭恭谨谨转身，向帘后一揖。
只听徐燕安又问道：“军师……这一年来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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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隐一笑：“谢公主挂念，臣一切皆安。”
再后来，听闻殷宁公主甚为爱惜这件衣物，日日都穿戴在身上，光滑艳丽，让人望之生羡。
一日午后，张妃抱着小皇子快步走入晏集殿西厢，这个周隐曾经与蔡识对峙的地方。
她掀开门帘一望，一位身着墨蓝圆领袍的男子背对着她立在菱窗前。
她竟躬身行礼：“蔡丞相。”
那人望着窗外徐燕安一闪而过的身影，浮光洒在殷宁公主的裙摆上，像是镀上了一层金色，在冬阳下熠熠生辉，光华灿烂。
她是来给徐鸣请安的。
张妃喃喃道：“那日周军师亲自拜至秀芳院，给公主殿下献上了这件新衣……殷宁公主不是一年前在军中还闹出过那等丑事，搞砸了与吴王的联姻又被周军师回绝了吗？如今怎的又来吃回头草？”
蔡识望着徐燕安的背影，缓缓眯起眼来，良久一叹：“殷宁公主也十六了，世间女子确实难有她这番姿容……”
张妃惊愕地望向他，不明白这位安插自己在徐鸣身边，行事滴水不漏地蔡相怎会对公主评头论足。
他依旧没有回头：“世间男子多爱好颜色，也多眷恋遇见的第一缕温情，想来周隐也不能免俗吧……”
莫说周隐，就连他自己，不也是没有从这泥淖中挣扎而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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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后，在聚华楼的宴会上，吴王殿下突然提议，请陛下带着小皇子去浮罗寺祈福。
浮罗寺，在整个中原都是赫赫有名，相传定一法师在那里座化，法袍化作流水，从山间奔涌成泉。信徒前去捧一掌饮下，便可求得心意灵验。
与浮罗寺相隔几里，另有一座寺庙唤作图祝寺，只不过此寺名气较小，涉足者寥寥无几。
陈裕卿提出此话时，徐鸣正饮酒至酣畅处，想都没想就一口答应。蔡识倒是张了张嘴意图反驳，却被周隐一句话怼了回去：“蔡丞相当真要违逆陛下的心意？还是不希望小皇子福泽绵长？”
蔡丞相无话可说，只得苦笑一声。
张妃倒是忧虑地瞥了他一眼，总感觉近日的蔡相与往常不一样了。若是在从前遇到这种情况，他一定第一个站起来用局势不稳陛下不宜离京等原因来游说。
蔡识没有反对，于是聚华楼上下都无人反对。徐鸣转头问坐在身边斟酒的殷宁公主是否愿意同往，她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我是福缘浅薄之人，况且近日身子欠安，恐怕会给皇弟招来不祥。”
听她如此回应，徐鸣只是微微颌首，没有再搭理她。
此宴过后，蔡识立马派手下人马前去浮罗寺蹲守，并排查了附近大大小小十几个城镇，直至他们动身那日，都没有异报传来。
陈裕卿并没有在那周围安插伏兵。
那他想要做什么，纯粹为小皇子祈福？恐怕他比任何人都巴不得他早夭吧！
蔡识不敢放松警惕，直到他们上船沿黄河而下时，依旧嘱咐手下人：若发现异动，便在浮罗寺处放一只飞燕风筝，借此来通知不测。
这几日天还未冷彻，蔡识派在浮罗寺的人手围聚在阶上打牌时，突然在树丛中瞥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那身影确实令人难忘，光彩辉煌的衣裳在松柏丛中一闪，随即又再度隐去，跌跌撞撞，似乎是被人推揉着。
任谁人也该识得那个影子，正是前几日接了周军师赠礼的殷宁公主，徐燕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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