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裕卿与郦元琛立即对望一眼,再共同望向头顶的方向。
钟声隆然作响,震得木质地板都在微微晃动。
张妃顺利抓住寺内所有人都在愣神的空档,抱着小皇子在地面上一个翻滚坐了起来,披散着头发向紧闭的房门处冲去。
陈裕卿从惊愕之中回过神来,看到她狼狈疯窜的身影,扬声下令:“拦住她!”
守在门口处的士兵立刻支起长矛,正对拼命冲过来的张妃。
可她的脚步并未停歇,决绝地像是奔赴一场必死的征途,待到门口处,她闭眼拼命一撞,血肉入刃的声音传来,她竟将那紧闭的门扉生生装出一条缝隙!
她咬紧渗血的牙关,抓住那一条缝隙的时机,将怀中的婴孩扔了出去。
这才听到门外兵戈相交之声。
徐鸣留在寺外助手的军队听见钟声方觉不测,此时正在庙门外,为护驾与郦元琛埋伏好的军队厮杀。
陈裕卿一挥手拾起方才坠于地面的黑色斗篷披在身上,几步迈过楼内通往二层的阶梯,借着高处较为广阔的视线,从门上隔扇的镂空中观察门外的战况。
一阵混合着血腥味的春风从那镂空之中穿过,将他玄墨色的衣摆吹得烈烈作响,似乎整个人都要化作矫矢的苍鹰,短暂潜伏之后,就要猛扑于敌人的胸口处。
他声音冷酷,决绝下令。
“不能留一个活口。”
————————
陈裕卿赶到二楼时,蔡识正倚靠在钟楼朱红的栏杆上,腹部已被自楼下射来的利箭贯穿。
蔡识转头望向佛门净地处的一片狼藉,徐军已呈败势,正被郦元琛带来的人包围着。
他低低一笑:“你看,小皇子已经被他们派人送走了。”
见陈裕卿不回答,他又再度嘲讽道:“你居然选在庙宇之中干这等大逆不道之事,难道不怕神灵震怒?哦,不,你这样的人,怎么会相信报应……”
陈裕卿皱了皱眉:“本王真不明白,你明知这浮罗寺已是死地,为何又要拼命上来为小皇子逃走争取时机?本王做皇帝和徐家的人做皇帝又有什么区别?你若不行此事,本王或许也可留你一命。”
蔡识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掀起不太精神的眼皮打量了他一番,然后扑哧一笑,笑完之后又开始剧咳起来,咳出一口又一口的鲜血。
“陈裕卿,你竟然说不会杀我?我一个居心不正的废臣弃子,对你来说没有一丝一毫的价值,你居然不会杀我?”
陈裕卿别开脸,望向楼下的兵戈相交,眼中映着跳动的冷光:“我从来不杀对我没有威胁的人。”
“好……”蔡识捂住小腹,终于气力不济缓缓滑下,“那就请听我说吧——待你登上那无极宝座之后,所有手握重权的开国之将,周隐,郦元琛,包括罗城的顾寒山,所有陪着你一路走来的人……他们都会成为有威胁的人,你会在无边猜忌之中度过此生,你甚至会想方设法一个一个地除掉他们……”
他抬起眼来,因气力不济微眯着的丹凤眼竟显得有些戏谑:“这就是我的诅咒。”
陈裕卿眸中似有波澜划过,他握紧腰间的刀柄,咬牙说了一句:“不可能。”
既像是在说服蔡识,又像是在说服他自己。
蔡识抬眼打量着他:“你本就知道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大大方方承认有什么不好……我一个负尽君王深恩的将死之人,难道还能嘲笑你吗?”
他望向一片朱红的楼宇,觉得自己亦要融进这漫天血色之中,无数的嘶喊杀伐在他耳边回荡着,谱出一曲渐行渐远的离歌。
生命的最后关头,面对着这个有着杀身之仇的敌人,他突然想说说心里话。
“近来我总是做梦,梦到当年与徐家兄弟还有张兄一同起事的那段日子……那时黄州的风景真好,黄河奔涌,风雨雄壮,我觉得自己亦可以乘风而去,做出一番惊天伟业……”
他笑了笑:“我总是忆起当年先帝立在黄河决口处振臂一呼天下应的场面,我想——那样的人怎么会,又怎么可能走到末路?我所作所为已负先帝良多,既然注定命殒于此,不妨大胆放手一次,以后史书上留下我蔡识一笔,也会说这是一位忠君之人……”
话至此处,他突然一嗝,呛出一口血沫来。
于是扶着栏杆起身,面对下方兵刃戈矛,用尽最后的力气翻越而下。
他闭上眼,听着耳边风声,心中唯有一念。
愿佛祖能够普渡我。
————————
浮罗寺中,周隐听到异动,立刻作别寺中主持,脱去身上锦衣华服,换上短衣襕衫。用青玉簪将发髻别好后,便命令颜佑集结天机营众人向图祝寺赶去。
颜佑那小子嫌她跑得慢,直接一把将她背在身上,周隐感到路旁张扬的松枝直往脸上招呼,立刻伏下身,用颜佑的背部挡住脸,以免破了相。
将至图祝寺时,她忽然看到地面上有一枚遗落的长命锁,眼前立刻闪过在徐母院落中偶遇张妃时,小皇子脖上系着的饰物。
她立刻拍了拍颜佑:停!”
颜佑听话地停下,跟在他身后的天机营众人也停了下来。
周隐被他放下之后,立刻赶去捡起了那一枚长命锁,仔细确认一番之后,她下令:“在这附近找找看,务必……把人给搜出来。”
说完这句话,她在心里叹息一声。
搜出来又该怎么办,就地处决吗?陈裕卿行事一向滴水不漏,此次又怎会闹出这么大的疏忽?
她知道,若留下这个小皇子,与留下徐鸣没有多大区别,他们一样都可以成为未来搅乱朝局的理由,一样会变成陈裕卿的隐患。
但是她又希望这个遗失的孩子……永远不要出现在她面前。
就在这时,一位白色身影在草丛中一闪,拜到颜佑面前:“报告少主,在东南方向发现一位金甲士兵的踪迹,怀中似乎抱着一位婴孩!”
金甲,那是今日护送徐鸣的卫士打扮。
周隐问:“仅仅是他们两个?”
那人点头称是。
此时天色渐暗,已临近傍晚,周隐被手下人领至东南方向,这才发现前方有一道岔路口,土地上还有错杂的脚印,似乎那人与天机营进行了一场缠斗。
那人武功并不低,竟可以全身而退。
前来报信的人一叹:“属下无能,没能看清那人走的是哪一条路……”
周隐环视四周,发现跟来天机营刺客大约十几人,足够用来与那人进行缠斗。
她望向眼前分隔两端的道路。
追,还是不追?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