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那天,天空明媚得不太真实。头一天空运来的绣球花,如期绽放,花团锦簇的比利佛山庄仿佛童话里的梦中仙境,吕一帆头沉沉的,有点恍惚。他在亲友的簇拥下没心没肺地开怀大笑着,仿佛世间再也没有烦恼。
看着略显苍老的孟升,牵着披着白纱的孟琦琦,一步一步向自己走近,她面纱下的脸庞圣洁得恍若天使,吕一帆的灵魂才慢慢落回实处。只是之前谙熟于心的结婚誓词,到了嘴边忽然卡壳了,他望着那双温柔如水的眼睛,梦呓一般地说:“琦琦,认识你之前,我一直是一个人,也习惯了孤独和自私。可是遇到你之后,我的心就有了归处,我的肩膀便有了责任。我愿意用我的一生守护你,爱护你,保护你。”
孟琦琦的眼神有些复杂,吕一帆的脸在她眼前无限放大,她能看清他剃得很干净的下巴,太阳穴上刻意掩盖过的细细伤口,还有眼白上蛛网密布的红血丝。以往出席大场面的潇洒自如只剩一身疲惫,这样的状态不是一天两天了,可他对孟琦琦始终守口如瓶,空留她整天无端猜测。
孟琦琦握住吕一帆冰凉的手,是承诺更是内心深处的剖白:
“一帆,无论今后的生活是一路繁花,还是一路泥泞,我都不愿做攀援的凌霄花,我要和你根紧握在地下,叶相触在云里,分担寒潮、风雷、霹雳,共享雾霭、流岚、虹霓,终身相依、不离不弃。”
一颗晶莹的泪珠从吕一帆右侧的嘴角滑落,只有孟琦琦能看得见,他趁和她拥吻的时候悄悄用手指抹掉了。
简单的仪式过后,孟琦琦换了一套轻便的礼服出来敬酒,吕一帆举着酒杯,来者不拒。没一会儿整个人就像一颗煮熟的虾子,连手背上的皮肤都变红了。吕一帆的妈妈轻轻扯了扯孟琦琦的胳膊说:“小帆到现在一口东西都没吃呢,你快劝劝他,这么喝下去身体受不了的。”
孟琦琦刚凑到吕一帆身旁,还没开口,就被他一把紧紧搂在怀里,冲他的老同学们说:“她不能喝,都算我的!”那帮同学纷纷起着哄,一杯一杯地递上去。孟琦琦还是头一回见他把自己喝成这样,压在她肩膀上的胳膊沉甸甸的,让她有点吃受不住。她回头冲表弟乐乐招手,乐乐马上跑过来一把搀住了吕一帆。
直到送走大半的宾客,吕一帆再也撑不住跑进了卫生间,孟琦琦刚想跟过去,却被汪老板拦住了,“没事没事,我去看看,你去也架不动他。”
孟琦琦傻傻地在卫生间门口站了一会儿,听顾子衿叫她才心事重重地回过神来,一扭头看见严瑾就站在她身后,眼神中似有千言万语。严瑾烫了个很显女人味的梨花头,身上再找不到一丝丝的清寒之气。她大大方方地走过来,很真诚地说:“琦琦姐,祝福你!你今天美呆了。”
“谢谢你,小瑾。”孟琦琦这一刻也想通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自己惋惜有什么用呢,至少听闻汪老板对她真的不错。孟琦琦伸手抱了抱严瑾,她在她怀里依旧是少女一样,纤瘦而稚嫩。
汪老板扶着吕一帆踉踉跄跄地走出来了,他招呼道:“小吕喝多了,要不你们上楼休息一会吧,小瑾,你去把楼上客房门打开。”
吕一帆一上楼就倒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过去,浑身上下冒着热气,也不知道是酒精的缘故,还是真的感冒了。孟琦琦拧了凉毛巾搭在他额头上,他的睡眠很浅很浅,眼球在薄薄的眼皮下紧张地乱动,眉头始终拧在一起。结次婚就像是生了场大病,孟琦琦又心疼又心酸。
临近黄昏时,吕一帆挣扎着起来,脸色白的吓人。汪老板让保姆拿来一锅白粥,他勉强吃了两口,一点食欲也没有,催促着孟琦琦说:“走吧,爸妈们还在酒店等着呢。”
等两个人赶到酒店二层餐厅时,却发现孟琦琦的爸爸妈妈和大舅妈并未到场,吕一帆的父母虽然脸上尽量不表现出来,但那种强颜欢笑还是让孟琦琦觉得别扭和尴尬。一直在酒桌上帮忙招呼的表哥偷偷冲孟琦琦使了个眼神,把她叫到走廊一边悄悄说:“小舅出事儿了。”
孟琦琦心里咯噔一下,怪不得中午婚礼时没见着他人,那时候乱哄哄的本来也没放在心上。
“他怎么了?”
“具体我也不知道,下午回到酒店就被他那个小老婆和三个孩子堵在大堂里,说小舅失联了,这会儿都在你妈妈那个房间呢,我妈和姑父也都在,这才耽搁了,你看怎么和你公公婆婆解释一下啊。”
孟琦琦有点起急说:“这一时半会儿怎么解释,要不你先让我爸妈下来,一直耗着算怎么回事儿。”
好不容易孟升和顾子衿姗姗来迟,孟升走到吕一帆父亲桌前二话不说,先自罚三杯,说:“出了点家务事,让亲家公亲家母见笑了!”一看孟升是个痛快人,吕一帆的父亲忙拉他坐下,“以后都是一家人了,不要见外。我要谢谢你,培养了这么优秀出众的女儿。孩子们好,我们还有什么不知足啊!”
顾子衿和吕一帆妈妈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寒暄着,只是心思早就不知道飘到了哪里。
吕一帆的姐姐在一边陪着笑,眼神却时不时地飘向弟弟脸上。吕一帆心乱如麻,中午汪老板把他堵在卫生间里说:“孙董交待的事都火烧眉毛了,你能不能别慎着了?只要你赶紧签了字,这小区里的house你随便挑!”吕一帆心想你他妈的算老几啊,只装着喝懵了,扣着嗓子眼儿快把苦胆吐出来了。
本是两个家庭难得的欢聚,却因为各自的困扰显得意兴阑珊。孟琦琦找了个机会跟吕一帆把自家的情况简单说了,吕一帆使劲揉着太阳穴说:“我姐夫那边也出了点麻烦,哎,你说怎么都赶一起了,要不你先去陪你爸妈,等差不多我过来接你吧。”
孟琦琦有点不情愿,这个时候她多希望吕一帆能陪在身边帮她拿主意啊。
电梯门还没到顾子衿住的那一层,已经隐隐听到小孩儿的哭闹声。酒店走廊里有几个不耐烦的客人,正叉着腰向客服投诉。
“这谁家的孩子,也不管管,公共场所,这么吵还让不让人休息了!”
顾子衿站在房门口正在和酒店人员打嘴仗,孟琦琦的两条腿如灌铅一般,每挪一步都异常沉重。房间里Luna披头散发地搂着一个儿子,孩子哭她也哭,大舅妈抱着另一个儿子,累得满头大汗。幸亏小表嫂领小女孩去了自己房间,让小花陪着玩,不然还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
Luna半个月前就找不到小舅了,他经常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她也早就习惯了,互不查岗,根本没放在心上。结果一周前,忽然有人找上门,拿着一份房产抵押合同,赶他们母子走。Luna虽然遭了当头一棒,但还不至于山穷水尽,她领着孩子住进了五星级酒店。其实这一天的到来她也不是毫无准备,至少手头还有不少积蓄。然而让她措手不及的是,三天后酒店找她结算时,她发现自己名下所有的户头都被冻结了!
没有钱,这叫拖着三个幼儿,毫无生存技能的Luna怎么存活,幸亏她之前为了融入顾家,加过小表嫂的微信,顺藤摸瓜找到大本营,三个孩子是你们老顾家的种,你们家自己看着办吧。
顾子衿脸色气得铁青,说话哆嗦得直咬舌头:“我怎么有个这么混蛋的弟弟,这造的什么孽啊!”
“你现在发脾气有用吗?先把她们母子安顿了再说!”孟升背着手快步来回踱着步子,他跟表哥说:“咱们明天先去给她们租个房子,琦琦啊,你不是有银行的朋友吗,请人家帮忙来看看怎么就全冻结了。对了,之前你不是还给他们办过保险吗?看看能不能取出来救个急。”
孟琦琦为难地说;“她买的那个产品还没到分红保证期,退保会有不少损失,不过现在也可以每年取个定期,一年两万美金,日常花销差不多够吧。”
孟升叹了口气,冲Luna说:“你也别哭了,天无绝人之路嘛,你这么年轻,有手有脚的,光带带孩子,一年十几万块钱比大多数工薪阶层都有富余,怎么就过不下去了。”
众人这时也都像是看到了一点曙光,纷纷松了一口气,两个小儿哭闹累了,头顶头地睡在酒店的大床上,Luna眼神空洞,一副无可奈何逆来顺受的样子,她也才刚刚三十岁,可那张脸就像霜打的茄子,皱巴巴的,一点灵气都没有了。
Luna的事情安顿下来,顾家兄妹坐在一起,可谁也不想先提顾援军的名字,大舅冷笑一声说:“爸爸那时候说的对,你们就不该次次护着他,哎,娇子如杀子啊。现在谁还有那个能耐救得了他!”
顾子衿急了:“什么叫我们?你看看大院儿里哪家不是提携帮带的,老孙家,还有隔壁老刘家……”
孟升打断她:“你懂个屁,要不是跟他们搅和在一起,小军有胆儿捅这么大篓子吗?”
顾子衿愣住了:“到底多大的篓子?”
大舅的声音阴沉沉的,“非法集资五个亿,拘捕令已经下来了。”
他抬眼看了眼从小骄纵的妹妹,问:“他公司的理财宝,你和你嫂子到底买了多少?”
顾子衿哑然,只觉得浑身的血凉了半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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