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嫣儿本就是聪慧的女子,就连王老夫子都赞不绝口。
她又岂能看不出,瞎眼少年早已是饥肠辘辘。
以这少年身躯之瘦弱,便是两条烤鱼全部入腹,那也不过是杯水车薪,根本无法果腹。
虽如此,少年却依旧毫不犹豫,将两条烤鱼中的一条奉上,只为讨得自己欢喜。
再加上少年和王虎对峙的勇武和胆色,以及这句“莫欺少年穷”,慕嫣儿不禁又对少年平添了几分好感。
暗道,此少年,倒也算可圈可点,胜过这世间,庸碌男儿无数。
只是,可惜了!
微微摇了摇头,慕嫣儿莲步轻移间,准备将手中烤鱼扔掉。
倒不是少女想浪费,而是慕氏家规森严。
若是贸然就食外人之物,一旦此事被慕老知晓,少女倒是无碍,那壮汉定会被重罚,下场凄惨。
但也不知道为何,这鱼儿竟异香扑鼻,只勾得少女心痒难耐,一时间竟唇舌生津,喉结也不禁微微滚动。
“这毕竟是那少年一番心意,我若一口不尝,倒也说不过去,要不……就一口?”
略微犹豫,少女朱唇微张,举止优雅,轻轻地咬了那么一小口。
顿时,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美味,沿着喉间而下,直入心扉。
少女不禁眼睛一亮,犹豫了一瞬,暗道,不若再来一口,嗯,就一小口?
第二口、第三口……及至壮汉追过来之际,一只烤鱼连骨带刺,竟然少女全部吃尽。
“我曾随祖父走遍九州,尝尽天下奇珍,可这平平无奇的小鱼儿,竟也能如此美味?这……”
少女顿觉不可思议,不禁有种回头去寻那少年,再索要一条烤鱼的冲动。
但以女儿家之矜持,以及二人身份地位之巨大差距,终究让少女压下心中涟漪,脸色平静淡雅,让人看不出任何端倪。
倒不是少女以身份高低来区分待人,而是她深知,以她之身份,倘若和少年走得太近,势必为少年招来祸事,反而不美。
“真是奇了怪了,为何在小姐身上,有一股淡淡的烤鱼味?”
“可,以小姐之尊贵身份,如此粗鄙不堪的乡野之食,又岂能入得尊口?”
壮汉鼻子嗅了嗅,时不时望向少女,目带疑惑。
少女快步向前,目不斜视,假装没看到后方的壮汉表情,耳根子不禁微微一红。
好在前方便是竹林,不断有富家子骑牛而来,纷纷给绿裙少女打招呼,这才转移了壮汉的目光,让少女略微松了口气。
此时已是“日出”天明,天空虽灰暗,但这些来自十里八乡,皆骑着火牛的富家子,都有仆从负责一手牵牛,一手提着内嵌炎火石边角料打造而成的灯笼,让四周竹林火芒闪烁,一片光明。
一行人浩浩荡荡,很快来到竹林私塾。
刚踏入课舍前方的小院内,少女便敏锐感觉到,四周气氛热烈,众少年三五成群,似乎在议论着什么。
“慕小姐,你是不是很好奇,大家都在议论什么?”
一位肥胖圆木桶的马脸少年,察言观色,立刻屁颠屁颠地跑过来,一脸殷勤。
“喔?”
少女绿裙飘飘,亭亭玉立于雪地之间,不动声色,似好奇,又似兴趣乏乏,
一时间,以马有才之机灵,竟也捉摸不透少女心中所想,不禁越发心痒难耐。
但马有才也知少女并非马家村人,身份尊贵,绝非他轻易拿捏的寻常村姑。
马有才只能强压心中邪火,越发殷勤的笑道,“慕小姐您有所不知,昨日‘日落’下学之后,小生孤身入黑山,猎得‘火狐’一只,剥皮抽筋,取其皮,令府中下人,连夜制成‘狐裘’一件,打算今日赠与夫子,以为‘拜师’之礼。”
“那狐裘极为神异,于这灰暗天色之间,竟能熠熠生辉,绽放火芒,可映照方圆十步光明,同窗们皆啧啧称奇,争相观摩。”
说着说着,马有才不禁有些得意,搓着手,笑着指了指前方,“慕小姐若想观摩,可随我来。喂,慕……慕小姐,您别走啊,我话还没说完呢……曹!”
马有才本以为少女会好奇,却不曾想,绿裙少女只是和他擦肩而过,卷起淡淡香风,渐而远去。
马有才顿时一脸阴沉,压低声音,自言自语而道,“这贱人!若非爷爷让我不要招惹你慕家,本少早就将你按在雪地正法,又何须如此麻烦?曹!”
“马少,你若想睡这丫头,又何须如此麻烦?且看我等兄弟手段便是!”
吴灰和刘武走了过来,吴灰得意笑道。
“这……不太好吧?”
望着少女的绿裙倩影,马有才吞了吞口水,虽心动,却略微有些迟疑。
“马少,难道您不想成为慕家的乘龙快婿,日后吃绝户,让你马家更进一步?”
刘武嘿嘿笑道。
“真……能成?”
马有才压低声音,有些心虚。
“放心吧马少,能成!就算不成,死的也是周长生,您也可提前谋得那青皮小火牛,岂不快哉?”
吴灰再道。
“成!”
马有才心一横,咬牙而道。
片刻后。
慕嫣儿端坐课舍靠窗位置,忽觉一道猥琐目光袭来。
循着望去,却见马有才眼神闪烁,少女顿时皱眉,隐隐感觉不对劲,却也没多想。
慕家历来低调,慕老数年前落叶归根,归隐于大河对岸,自建“白云山庄”一座,自给自足,抚琴下棋,读书为乐,平日里和十里八乡并无交集。
但以慕家之底蕴之深,那些村中三老和村长虽不甚清楚,却也知慕家不能得罪,无不严令族中子孙不得招惹。
马家村的老村长虽昏庸无能,却也是聪明之人,其孙马有才虽顽劣不堪,却也不是笨人,应不至于不知好歹才是。
少女收回目光,也没太过在意,目光不经意流转间落于窗外,顿时一怔。
竹林私塾,小院之外。
那少年一身粗布麻衣,虽瘦弱体虚,却昂首笔直而立,浑身散发着一股自信卓然的气势。
就仿佛,这黑布遮眼的瞎眼寒门少年,并非贫穷卑微,而是一位傲立风雪的贵公子,风度翩翩,卓尔不群。
一时间,少女眼神恍惚,竟有些看呆了。
“那贱奴,本公子饶他一命,他竟还敢追到私塾,该死,该死!”
最后方座位上,王公子一身锦衣,眼见那绿裙少女直勾勾盯着窗外少年发呆,不禁心中邪火直冒,怒不可遏。
“夫子来了!”
靠大门位置,有人忽而一声惊呼。
顷刻间,原本喧嚣的课舍一片死寂。
所有富家子正襟危坐,纷纷低头看着桌上竹简,再无一人敢多言。
院外孤身而立风雪的周长生,亦是精神振奋,忐忑而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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