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我周长生今日,注定会命丧于此?
面对青衣小厮这迎面而来的森然一刀,瞎眼少年心有不甘,心一横,咬咬牙,就要不顾一切,舍命一搏。
“嗖!”
关键时刻,一箭自远方而来,精准落在青衣小厮的手腕处。
顿时,那青衣小厮惨叫跪地,大刀跌落一旁,满手是血,痛苦不堪。
“区区一介奴才,狗都不如的东西,光天化日之下,竟也敢当众杀人?”
一个魁梧壮汉握弓踏雪而来,一脚踹向那青衣小厮,眼神凶狠。
“多谢福叔相救。”
周长生从地上爬起来,赶紧对壮汉行礼,目带感激。
“小子,你也无须谢我,若非我家小姐开口,似你这等迂腐头铁之辈,俺可不会救!”
壮汉不耐烦摆摆手,一脚将青衣小厮踹飞三米外,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
少年这才看到,原来于几十米之外,有一位绿裙少女,正于河边雪地之间,盈盈而来。
眼见周长生看过来,少女微微颔首示意,优雅而温婉,却并未多言,转而望向那马背上的锦衣少年。
“慕嫣儿,这死瞎子偷我鱼干,又偷精盐,还跑到此地偷偷炙烤!你真要为了区区一介奴才,就和本公子,和我王家为敌?”
锦衣少年怒声喝道。
王公子身份尊贵,本就是心高气傲之辈。
他之所以屈尊降贵,来此乡野之地就学,不过为了图谋王老夫子手中的“举荐”名额罢了。
私心里,王公子根本看不起方圆百里的任何人,皆视之为“粗鄙之徒”。
哪怕他对慕嫣儿颇为心动,却也不想丢了面子,沦为他人笑柄。
眼见王公子语带威胁,瞎眼少年再次变得忐忑起来。
虽说有小黑石逆天改命,周长生自信未来他不会比人差,但此刻,他却依旧卑微如尘土。
慕嫣儿虽心善,难道真会为了自己这区区一介乡野小子,胆敢得罪身份尊贵的王公子?
周长生心中没底儿!
“王虎,你也勿须给自己脸上贴金,说到底,你不过是王家主一介私生子,你还代表不了王家。”
初晨的寒风飞雪中,少女平静开口,声音虽不大,侮辱却极强。
只听得王公子脸色大变,有种惊天秘密被人揭晓的慌乱。
他望向周长生的目光,不禁越发地痛恨。
“另外,王公子你怕是有所误会,周长生也并非奴才。他以祖传良田为凭,已于马有才手中,取回自身奴籍。”
“从昨日起,周长生便已是我大秦,一名堂堂正正的‘良家子’,此事,我乃亲眼所见。”
绿裙少女吐气如兰,淡然再道,“依秦律,奴才胆敢杀害良家子,无论缘由,其主,必被重罚!”
这话柔和了些许,对锦衣少年的称呼,也从“王虎”改称为“王公子”。
然而少女这轻描淡写之语,落在王公子耳中,却如春雷轰鸣。
震的他脸色再变,望向瞎眼少年的目光中,顿时充满了不可思议。
显然,王公子实在无法理解,周长生这个狗都不如的卑贱奴才,居然真舍得卖掉赖以为生的祖传良田,只为换回奴籍,成为良家子。
难道这瞎眼少年就不知道,民以田为天,倘若失去了良田,那等同于失去了生命?
简直是不可理喻!
“王公子,科举在即,想必你也不希望,因为区区一介乡野平民,以至于害了自己声誉,被主考官所恶,从而无缘那‘童生试’罢。”
“不若给我慕嫣儿一个薄面,此事,就此作罢,可好?”
“又或者,我帮你斩了这个以下犯上的恶奴,替你王家永绝后患,何如?”
少女语气越发柔和,柔声轻语间,人已走到周长生不远处。
她驻足而立,淡淡望向马背上的锦衣少年,虽不再发一言,却自有阵阵威仪升腾而起,霸气而坚决。
一旁,那魁梧壮汉一手握于刀柄处,阴森望向不远处的青衣小厮。大有一言不合,就直接将青衣小厮一刀斩杀的趋势。
“好,本公子今日,就给慕小姐你这个面子!今日之事,就此作罢!”
“但若这小子再敢冒犯于我,本公子定不轻饶!”
哼!
王公子脸色变了再变,一番权衡利弊之后,马鞭一挥,恶狠狠地喝道,“王丙,我们走!”
驾!
王公子头也不回,跨马而去。
“公子,等等我!”
青衣小厮飞快从雪地间爬起,忍痛一跃翻身上马,急急如丧家之犬。
主仆二人很快走远,消失于这茫茫雪海。
“多谢小姐救命之恩,长生无以为报,日后定当‘与人为善’,绝不负小姐厚望。”
瞎眼少年鼓起勇气,壮胆走到绿裙少女身旁,一揖到地,毕恭毕敬。
说来也是奇怪,无论是面对娇媚狐艳的白狐脸女子,还是那冷若冰霜的绝美白衣少女白素,周长生都从未胆怯过。
反倒是,面对眼前这和自己年龄相仿,尚未彻底长开的绿裙少女,周长生却反而有些患得患失,唯恐自己说错了什么话,让少女轻看于他。
“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你也无须介怀。”
“只是,那王虎虽被我短暂喝退,却终究是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之人。周长生,你日后定要小心谨慎,切莫被比人所害。”
顿了顿,慕嫣儿似乎觉得话太重,复又笑道,“但你也无须太过于担忧。”
“只要你不主动去招惹王虎,让他抓不到把柄,至少在科举之前,以他的身份和自负,倒也不至于主动对你出手。”
“他王家乃是郡城大族,王虎身为王家子,哪怕只是王家之主的私生子,想必也是要点脸的。”
言罢,少女莲步轻移,绿裙飘飘,等少年领悟过来,少女已然走远。
周长生这才回过神来,不解为何他面少女说话之时,会莫名发呆而失神,赶紧抓起一物,快步追了过去。
“周长生,你还想作甚?”
锵!
护卫在少女的魁梧壮汉,猛然拔刀,凶神恶煞,不爽盯向瞎眼少年。
“慕小姐,你先以千钱相借,今日又再救我一命,长生不知‘他日’是否真能‘乘风起’,却也知晓‘知恩当图报’的道理。”
“这烤鱼,乃是以小火炙烤,辅以精盐,炙烤之时又加入了些许山椒和乡野小料,虽不值一提,却也算味道不错,还望小姐能喜欢。”
瞎眼少年期待将手中烤鱼奉上,既希望少女喜欢,又唯恐被拒绝,一时间竟患得患失,拘束难安。
慕嫣儿没说话,只是微微皱眉,静静看着烤鱼,若有若思,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什么。
“呔!你这混账东西!如此粗鄙之物,焉能入我家小姐之口?况且那山椒,不过是用来喂养牛马牲畜的辅料罢了,尔敢!”
壮汉雷霆震怒,碗大拳头就要揍向那少年。
“福叔!”
雪地之间,少女忽而一声冷喝,语带不悦。
“小姐!”
壮汉无奈收拳,目带愤愤,心有不甘。
“周长生,这烤鱼,我便收下了。”
“但我也无须你相赠,你以一千钱卖与我,便可。”
少女素手流转,轻轻接过烤鱼,嫣然一笑道,“从此之后,你不再欠我钱,你我两清,便是。”
言罢,少女转身就走,不再多言。
周长生心中温热,莫名感动。
一时间,这少年,愣愣望着绿裙少女远去的绝美靓影,竟有些看痴了。
“小子,你如今便真是良家子,此生也不过碌碌无为,一辈子都无法跨过冰封大河,到达彼岸。”
“我家小姐超凡脱俗,身份之尊贵,绝非你这等凡夫俗子所能想象,所能理解。”
“我劝你,最好不要对我家小姐,有任何的歪心思!否则……哼!”
壮汉故意落后几步,凶狠地瞪了一眼周长生,压低声音,威胁一番之后,未免被少女看出端倪,这才赶紧转身就走。
“福叔,你无须担心,长生有自知之明,不会做那不可为之事。”
少年这才醒悟过来,始知自己死死盯着女儿家看,那也未免太过于失礼,不禁小脸一红,旋即对着壮汉,朗声而道:
“福叔,但有一句话,长生还是想告诉你,那便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莫欺少年穷?
呵!
壮汉顿时一愣,随后哑然失笑。
这话虽豪迈,让人热血,但你周长生贫寒如斯,又无身家背景,便是给你三十年,三百年,你小子和我家小姐的差距,那也是天地云泥,如夏虫语冰,不可同日而语。
壮汉却不知,于那远方雪地之间,绿裙少女那颗淡然之心,顿生波澜。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倒是颇有意思的一介少年人,若是被祖父知晓,他老人家定然会欣赏。”
“只可惜,这少年虽为‘良家子’,却是个瞎子,此生决计不会被任何先生收为弟子,他就连‘入私塾课舍读书’的资格都不可能有,可惜,可惜!”
少女轻声咀嚼少年此言,低头望向手中烤鱼,虽不甚在意,眸中却不禁多了几分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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