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王府之时,侯在巷口的墨五,眼泪都差点流出来了。县主一消失,便是一整天,他遍寻她不着,只好寻了一个最笨的法子,守株待兔地等着,终于给他等着了。
“县主,您终于回来了啊,”他迎上去,一脸的苦哈哈,“我等您好半天了。”
“什么事?”王琳琅一个利落地翻身下马,将缰绳抛给一旁候着的仆从,并将戴在头顶上的幕离摘下。
“这几日,坊间有一些流言,”墨五低声说道,“咦———?县主,你脸上的伤疤——?”墨五惊喜地看着王琳琅完美无缺的脸。
王琳琅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左脸,这才惊觉,那个丑陋的假疤痕,被萧博安一把撕扯而下,早就不知所踪。而自己现在正顶着一张清汤挂面似的素颜真容。
“被神医治好了,”她不想多谈,扯了一个借口。其实,也不算是一个借口,她脸上的伤疤,确实是神医治好的。
“那真是太好了,”墨五喜形于色,义愤填膺地说道,“您不知道,这几日,建康城里流言四起。说您力大无穷,粗鄙不堪。说您相貌丑陋,宛如夜叉。说您身高五丈,眼如铜铃。说您————”
竹筒倒豆子一般的墨五,将那些传言,一五一十地说得个底朝天。
王琳琅的脸色渐渐地变了,她募地停下了脚步,咽下一口唾沫,将窜到喉咙眼的火苗,硬压了下去。说她如何如何,她根本不在意,但若是扯上她的师傅,说她不配为师尊的女儿,那她真是忍无可忍。
“谣言止于智者,不必理会。“她冷笑出声,微微发寒的眼眸中,射出冰冷如铁一般的光芒。
“可是,可是,您不是这样的,您明明————”墨五一个窒息,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
一个闺阁之中的女子,被人传得这般面目不堪,粗鄙庸俗,以后还怎地见人?可是,县主怎生是这般地反应?虽然生气,但是好像是根本懒得理会!
回到自己的院子里,顶着众人惊诧万分眼珠子都要掉下来的惊愕目光,王琳琅麻利地梳洗了一番,清洗掉了满身的风尘,还有从萧博安身上蹭来的些微血腥之气,一身清爽舒适地扑倒在床榻之上。
今日,事情发生太多,使得她心绪翻涌,她以为她会睡不着,岂料头一挨着枕头,睡意滚滚而来,她很快地沉入酣眠之中。
翌日清晨,天刚刚蒙蒙亮,四周还是一片朦胧的剪影,王琳琅已经提着霸王枪,来到了院子西边的桃林之中。所有喷涌的情绪,压抑的情感,心中的迷惘,全部化作了无形的力量,被她宣泄在魔鬼似的枪法之中。
师傅曾经说过,唯有自己强大了,才可以掌控自己的命运,避免被人践踏,遭人利用。而强大到一定的程度,待到他人只能仰视于你,那你就成了命运的主人,谁也不敢随意地对你指手画脚。
待到太阳从地平线上爬起来,练完功法的王琳琅,已经是大汗淋漓,脸若朝霞。像是一道轻盈的风一般,她飞掠回到自己的房间。
训练有素的婢仆,早就准备好了洗浴用品。她爽爽快快地洗了一个澡,便拿着一本书歪倒在塌几之上,任由一个小丫鬟拿着热乎乎的干毛巾拭擦着自己湿漉漉的长发。
待到她的眸光从书上抬起,发现镜中的自己,已被小丫鬟梳了一个男儿的发髻。她微微地眯起眼,突然说道,“今日,就梳一个女儿家的发式。”
“真得吗?”梳头的丫鬟,简直是意外之极。但短暂的怔楞之后,她便是喜不胜喜。县主一贯做男儿打扮,发式单调,害得她一手精湛的梳头技艺,根本无从施展。现在,终于有她的用武之地了。
周围伺候的嬷嬷,以及丫鬟,更是喜出望外。怎么县主脸上的疤痕神奇地消失了?而且一向喜穿男装的她,今日竟会主动开口要求穿女装?
心中虽有诸多困惑,却委实不敢开口询问。实在是县主清冷淡漠,气压甚重,似乎有一种天生的疏离,让人只能敬而远之!
压抑着内心的欢喜,激动万分的嬷嬷,从满橱的衣裳之中,选择了一套浅粉色的衣裙。这套衣裳,纷繁叠杂,刺绣精美,于内敛的奢华之中,透着一种压抑不住的青春与张扬,像是荆棘丛中开着的一朵春花,有一种独特的清雅之美。
技艺娴熟的婢女,眨眼之间,便将那柔顺光滑的黑发,梳成了一个优美的发髻。插上流光溢彩的步摇,和造型精美的朱钗配饰,一个清丽中带着冷清的佳人,很快就出现在黄铜镜中。
看着镜中头饰精美,满头珠翠的美人,王琳琅眨了眨自己的眼睛。短暂的怔楞之后,她动作利落地拔下了几个繁琐精美的发饰,仅留下一个海棠花的白玉簪子,还有一个蝴蝶展翅的玉钗。淡淡的胭脂,薄薄的水粉,像是锦绣添花一般,给本就青春靓丽的她,添上了一丝明艳动人之色。
看着镜中,仿佛出水芙蓉一般的佳人,王琳琅满意地点点头。
事实胜于雄辩。不管外界将她传成了什么样子,恢复本来面貌的她,会用事实真相,给那些别有用心之人,狠狠地扇上一巴掌。
她将秋水剑往腰间一盘,便大踏步地走了出去,将潇洒优美的背影,留给了一室目瞪口呆的众人。
路上的丫鬟,奴仆,见到她时,都在一刹那之间流露出惊艳之色。县主一身男装时,英姿飒爽,潇洒风流。没有想到女装时,却也拥有这般冰雪出尘之姿。只是,短暂的怔楞之后,他们便恢复了冷静,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有条不紊,寂静无声。
当冯宏见到一身粉衣的王琳琅时,他那一向淡雅出尘的脸上,出现了丝丝情感的波动,像是春风吹皱了一池的清水。面前这个浅笑嫣然的少女,与记忆之中那个灵动如同精灵的小女孩,重叠印合,使得他的心,一瞬间变得柔软无比。
“冯大哥——?”王琳琅伸出五根手指,在微微有些愣神的冯宏眼前,晃了又晃。
冯弘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温润若水,“对不起,刚刚想起了一点往事!”
“什么往事?”王琳琅有点好奇地问道。
冯弘的眼神微微一漾,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出现了一抹怀念,以及一份伤感,有些幽幽地说道,“琳琅,王氏琳琅,你真得不记得我了吗?我记得你第一次见到我,可是唤我小哥哥!”
小哥哥?
小哥哥!
王琳琅被惊了一大跳,直觉呼吸一滞,一股气流走岔,不由地咳嗽起来,咳得惊天动地,脸红脖子粗。
冯宏急走两步,轻轻地拍打着她的背。目光温柔,像是月色下的安静的大海一般。
“小哥哥———?”要命的咳嗽声,好不容易止息下来,王琳琅的一张脸憋得通红,惊疑不定的目光,张惶得几乎要飞了起来。
冯弘面色沉静而优雅,脸上露出一抹怀念的表情。
“六年前,因为身体的原因,我南下求医。在一个长满合欢树的湖畔,我遇到了一对师徒。师傅着一身红衣,姿态潇洒,面容艳绝。小徒弟一身粉红,灵动秀美,食量奇大。仅仅因为分给了她一份饭食,小女孩竟仅凭一双手,就接下了一辆从天而坠的马车,救下了马车中险些被砸成一团肉泥的少年————”
冯宏的声音,像是雨滴打在檐瓦上,一滴,一滴,透着一种久远而缥缈的味道。
“你———你———是那个少年————?”王琳琅深吸一口气,惊愕至极,像是一个泥塑木雕的人。
“正是,”冯宏表情柔然,语气柔和,令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怪不得,怪不得————”王琳琅喃喃自语,那双略带探究的眼眸,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冯宏,似乎是在将眼前这个谦谦如玉的青年,与遥远岁月里那个病弱苍白的少年,相互链接起来。
“怪不得什么?”冯宏偏头,微笑着看着她。阳光撒照在他的侧脸之上,有一种极为明媚的温暖。
“怪不得,我总觉得对于你,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怪不得,你数次对我施于援手。”王琳琅恍然大悟,“原来,你就是当年的那个小哥哥!”
也许眼前这人,是当年,她还有她的师傅,一起救下来的,所以,这一刻,她的心情,极为复杂。一方面,喜悦之情,显而易见,似乎是飞上了她的眉梢眼角。另一方面,一种难言的感伤,就像是随风飘摇而下的桂花一样,塞满了她有些沉甸的心。
“我所做的,相对于你对我所作的,只是些微小事罢了,哪里值得一提?”冯宏轻轻地说道,伸手摘下一朵飘飞在她肩头的桂花。
在人的一生之中,有许多的缘分。他想,他今生最大的缘分,就是与这个女孩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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