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亦然认真回忆自己做过什么蠢事。她这个人不记东西,最多偶尔记记仇,哪里还说得出曾经那么久远的事。
她此时真想将手探到衣摆脱掉衣服,直接进入下一题。一点也不亏,很公平!
不过沈濂又会说她孤僻。
她能容忍别人说自己自私、残忍、冷漠、喜怒无常,甚至会很兴奋的在对方面前演示一番,带给他一场“美好”的回忆。
但她很讨厌有人说她“孤僻”,没有理由的令人生厌,感觉就像在形容一条恐惧到无法发出声音的可怜虫,想想就控制不住脾气要捶爆对方脑袋。
“我不是孤僻。”她用只能自己听到的声音说。
回忆完毕,她一副很轻松的语气开口,“实不相瞒,我以前是个很可爱的孩子,优点什么的说出来吓死你。勤学好问乐善好施嫉恶如仇认真负责脚踏实地舍己为人……暂时就这些吧。”
摩天轮升到最高处,她侧头看着灯火阑珊的城市,视线上移,望着月亮。
“你看它好可爱啊,圆滚滚的还发光,虽然看不到光在哪里。”程亦然压低声音朝完全融入阴影里的沈濂说,“你说它的手感会不会是毛茸茸的?”
沈濂伸手拽了下她头上毛茸茸的帽子:“可能是的。这算勤学好问?“
“不,我只是告诉你我觉得它很可爱。”程亦然扶了下帽子,“身为一个瞎子,我对世界的好奇程度当然是正常人的千百倍,我很好问。”
“我还得给你举例子吗?那好吧。
抱歉我想不起什么乐善好施的事例,这个是乱说的,我也没有过什么是自己拥有的东西。如果说是一日三餐和课本椅子书桌之类被人占去算的话。你可能不知道我直到复明才搞清楚上课是不用站着的。
嫉恶如仇,大约是有人向我喊救命,我摸过去的时候被推进池子里,还很顽强的叫骂不要动手,朝我来。然后听到大笑,我被石头砸晕沉进池底了。我也觉得很好玩,明明根本就没有谁被欺负。
认真负责就没那么坎坷,也就点完体育科室有多少个球后发现出不去了,记得有点饿。
关于脚踏实地呢,忘记是什么比赛了,老师让我们拿着卷子自己做,做完让家长指点……就是家长直接修改内容。我拿到了最差的成绩,被请到办公室骂了一顿,然后……然后……”
程亦然转着脑袋,仿佛遇到了什么难题,茫然无措。
沈濂已经听不下去了,想要起身制止她的举动:“你要明白这是坦白局,我的目的不是撕开你的伤口……”
“不要碰我!”
程亦然猛地推开沈濂伸过来的手撞在沙发上,用恍然大悟欣喜神色,颤抖着道:“对,我想起来了,我说不要碰我,我跟他说不要靠近我……”
“他是个畜生!”沈濂大声打断她的话。
“没错,是的,很脏。”程亦然回过神,大口呼吸着,双手不断颤抖。
“你没有错。”沈濂哑着嗓子接话,缓缓朝她伸出手,“不要用那无所谓的态度,恶毒也好悲愤也好,狠狠咒骂那些畜生。”
冰冷的指尖被温暖有力的大手握住,程亦然感觉到一股电流蹿过全身,让她打了个颤,怔愣在原地。
沈濂俯身撑在桌子上,手指缓缓往上攀,敷暖她整个手掌,紧紧握住:“畜生不会有好下场,他们要么被更畜生的东西弄死,要么永远忘不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化为梦魇日复一日提醒自己是多脏的人。他们都会得到惨无人道的惩罚。
你没有做错,只是保护你的人来迟了。现在已经不需要改变,不用再躲藏伪装,让这一切都见鬼去。
你知道的,这就是你的优点。乐善好施和嫉恶如仇帮助了很多人,你是他们的光。认真负责脚踏实地很可爱,你会提升自己,感染别人,会得到奖励。这才是正确的,你自己就是光。
这一切之所以偏移了正确的轨迹,是邪恶的势力太庞大了,他们不需要什么标准底线,更不会懂得尊重他人,他们只需要动动手指,很容易就称为恶人的一员。这些家伙都是渣滓。
但好人是不同的,因为他们要尊重一个人,会选择牺牲自己的某些东西帮助他人,他们是黑暗中的逆行者,是别人眼里渴望和仰慕的光。
这让恶人害怕、嫉妒从而想尽办法摧毁!一个浑身带着光的人太珍稀了,所以孤立无援,会战败,会被戏弄,会沾上污渍……”
沈濂一个一个字无比温柔地塞进她耳朵里,抵着她的额头,说:“但他们永远无法摧毁你骨子里的高尚,永远无法自己血肉里的恶臭,你们有着天壤之别。”
程亦然抬眸看着他,看他的眼睛,看他身后的夜,嗫嚅:“我又找到了喜欢夜的另一个理由,遇到你。”
沈濂顿了下,微微偏头:“你同意我说的,对吗?”
程亦然回神,发现自己无路可退,往下一滑完美的拉开了距离,愣了会儿,好像自己也没想明白为什么就这样做了。
不过她很快就抛到了一边没有纠结,笑道:“不用这么配合吧?违心的恭维我可不要。”
“可以对你百分之两百配合。失望不行,表现平平不行,满意也不行,至少要成为你喜欢上一样东西的理由。”
“可以,很骚。”程亦然有些不自在,想抽回自己的手。
沈濂没勉强,将手松开:“轮到你抽牌了。”
“够了。”程亦然将扑克牌收好,侧头安静的看着夜景。
没什么好感慨的,只是想看看。刚刚沈濂一番话没让她哭天抢地,自己也感觉很不真实,需要缓一缓。
明明每一个字,都是自己在长夜里无数次辗转反侧偷偷哭泣时渴望听到的,现在反应却迟钝得不行,无法消化。
她是复明的程亦然,也是复仇的程亦然,不再是以前乖乖被欺负的傻子,那些话是对瞎子说的,可时光又不会回溯。
她除了一句“瞎子安息。”,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反应了。
“沈濂,困了,回去吧。”她趴在桌上说。
摩天轮转完一圈,停了下来。
告别摩天轮,程亦然回头看了庞然大物一眼,不知怎么觉得索然无味,耸了耸肩,转身离开。
沈濂在前面等着她,在她过来的时候伸出手:“现在可以了吗?”
程亦然莫名其妙,抬头对上他深邃的眼眸,不知怎么冒出一个念头——被示爱了?
她不知道如何形容她看到的情绪,没有热情和痴迷,只是单纯的专注。很专注的看着自己,将自己的身影印在他眸底,仿佛脚下支撑顷刻崩塌,坠入他的深渊里。
她这样想着,移开视线:“我不知道你会说信仰这种东西,我还以为会是戏弄之类的。我没办法给你答案。”
“我有眼睛。”
“我也有。”她接得莫名其妙,还不自觉,“而且我的独一无二,你根本酷不过我。”
沈濂忍俊不禁,他居然觉得一个神经病很可爱,可能自己也离神经病不远了。
“好,我知道,你独一无二。”他宠溺地抬手揉了揉程亦然帽子,“去看日出吧。”
“通宵那种吗?我要考试。”
“要出来前我叫醒你。”
“不不不!为什么你会觉得我会去看自己喜欢的夜被撕碎?我爱黑暗!”程亦然张开双手高呼,又回头跟沈濂道,“如果夜拟人化,肯定回是你这样的。”
说完她又愣住。
我在说什么?
“你在说什么?”沈濂揶揄。
程亦然若无其事,朝他张开怀抱:”看吧!我的夜是这么完美无缺!无懈可击!没有任何东西能替换!所以我拒绝看日出。”
“很牵强。”沈濂毫不留情地戳穿。
“你根本就不懂一个神经病的浪漫。”
沈濂鼓掌捧场:“强,无敌,你说得对,所以去看毛茸茸的月亮吗?”
“你是不是有什么目的?”程亦然狐疑地眯起眼睛,又怒瞪,“你没发现自己的控制欲太强了吗!我说过不去!别想拐走我!”
“那我能怎么办?不然你跟我拉钩立,誓第二天醒来你不会将坦白局忘个干净?”
“狗屁不通!夸我高尚,又质疑我的信用。要明天忘掉坦白局的不是我,你在今天就忘了!我真要逗你玩为什么要撕开伤口给你看!”
程亦然突然愤怒。
她原本觉得有利益牵制的合作关系可以信任,是牢固的。但她错了,对方要的是更大的利益,甚至会将你拍出的筹码当成狗屎。
恶心。
脏。
“程亦然,我在说屁话。”沈濂垂下眸,“是我的控制欲作怪。我没有不信任你,这只是借口,我道歉。”
“你用这个当借口,不已经足以证明,我所坦白的对你而言不重要,或者说你觉得那是毫无意义的狗屎剧本……”
“程……”
“不要打断我!”程亦然后退,张开双手远离沈濂,“你不能开这种玩笑,你不能说那是借口。”
她伸手指着沈濂,还在不断后退,木然道:“不是我无理取闹,不是矫情多虑,而是你的整张嘴脸,每一个毛孔都在告诉我‘我的坦白不重要!’。”
“那不是我的意思,沈濂。”她停下脚步,用更加苍白冷漠的声音说,“你一遍遍做着多余的事。过了,那是你的意思,你的欲望,不是我的……”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