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顶上那人接过画卷之后沉默了半晌,周隐抱臂在房檐下等候着。过了一会儿,不出她所料,头顶传来一阵天崩地裂的声音。
小绿衣早已经跑到院子里,找了一个比较坚固的棚子,蹲在下面捂好了脑袋。
实木做梁砖瓦覆盖的房顶开始轻微颤动起来,积在砖瓦之间的雨灰簌簌落下,周隐灵巧地闪身而过,避免那些不干不净的东西落到自己衣摆上。
然后她好整以暇地站在店门口,准备见识这位天机营少主武功盖世的颜少侠到底有几斤几两,活像来视察自己家中田庄收成的富婆。
轰的一声,好好的房顶被撕出一个大洞来,无数碎瓦砸下,震坏了店中不少名贵瓷器,震的周隐满眼惋惜。
灰尘渐渐沉积,在房顶洞的正底落下了一个身高不及六尺的小少年。
周隐就着自己脖子比划了一下,嗯,大概就到这里。
少年生得极好,两眼微细,淡褐睫毛,粉面朱唇,俊俏地活像唱戏的小旦。可惜这小旦眼中杀意滚滚而出,粉面上夹了两团怒火,让粉粉的脸庞变成了红红的苹果。
他随手捡起被自己震落的一根木擀头,带着一身杀气朝周隐走来。
她面带得体微笑,等到少年离自己三步远正要发功时,将令牌从怀中一掏,怼到他的鼻尖处。
颜佑的脚步一下子停住了。
他怔怔地盯了那块令牌几秒,然后鼻尖悄悄凑近,认真地嗅了嗅,活像一只小狗。
验货验了大概半刻钟,周隐的手臂都已经举得僵麻了,他才幽幽一句:“没错。”
“当然没错,”她立刻把令牌收起来,边揉着手臂边对他说,“少侠,您是不是也该让我验验货?”
小粉头不解地眨了眨眼。
周隐手把手地提醒:“给我看看解药,就我这小身板,也抢不走您的东西啊是不是?”
小粉头点点头:“可以。”
她挂上了得体的微笑。
但是颜佑依然不动。
周隐强笑道:“少侠,是不是该把解药拿出来给我看看?”
小粉头依旧不解地瞥了她一眼,像是在纳闷这个人怎么会再问一遍:“可以。”
“那你现在是不是应该拿出来给我看看呀?”周隐咬牙切齿。
“十年。”
周隐立刻反应了过来,他的意思是:可以拿给你看,但要等到十年之后。
一句话只会说两个字对吧!
她终于明白她那惯会算计自己子孙的外祖父为什么找这个人做天机营营主了,因为他就是个缺心眼儿!
但是周隐深信自己的能力,决定还是要跟眼前这人进行一场小小的谈判。
“颜少侠,我们谈个条件怎么样?你想不想重获自由不再听命于我这么一个细胳膊细腿的弱女子呀?”看到颜佑表情有所松动,她露出了两排整齐的牙齿来:“你看,我立马找个地方把这天机令一埋,我们分道扬镳,作为交换,你把牵机的解药给我,怎么样?”
她以为颜佑多少会犹豫一下,没想到他只是冷冷一句:“不行。”
周隐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有生之年,她第一次遇见听不进去自己话的人。
挫败感铺天盖地地袭来,她只好再闷闷地问一句:“天机营的人在哪?”
“城外。”
“好……那您先在这里待几天,把房子修好,等到我和吴王南下时再来接您成吗?”
“可以。”
和这人说话真是憋得慌,周隐缓缓吐出一口气,却听到颜佑主动开了口:“赔钱。”
小粉头低头指了指那副被她涂成大花脸的画卷。
要么赔命,要么赔钱,她不能赔命,所以要赔钱。
周隐却压低声音道:“少侠不知,这可是一种特制的墨,涂上之后过个几天就会恢复原样……”她得意地看到少年鼓起的腮帮子瘪了下去,唇角还悄咪咪地露出了笑容,立马循循善诱:“失而复得的滋味怎么样?相比起画被图花了来,小绿裙不小心失手的一笔是不是显得无足轻重了?”
颜佑极好诱骗,垂下眼睫认真思忖了她的话,然后认真地点点头。
她趁他不备,一把抓起他的手,将天机令这个烫手山芋放到了他的掌心。
颜佑已经,差点把那枚令牌甩掉,一不小心就多说了两个字:“你干什么?”
周隐鹦鹉学舌,一板一眼道:“消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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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近深夜,棋院中一片萧瑟。
林娘刚刚给鹿儿喂完奶,轻皱着眉头望向坐在雀儿床榻旁扇风的蕙香,压低声音问道:“殿下舞了多久了?”
蕙香走到竹窗前,再次开窗窥视了一眼外面的情况,轻轻将窗扇盖好,一脸愁容地对林娘摇头:“大概一个时辰了,姑爷是受了多大的气?院里的竹子都被劈倒了一大片。”
“周姑娘还没回来吧?”林娘问。
蕙香抿紧嘴唇,又摇了摇头。
“今晚可千万别撞上了殿下的霉头……”
林娘抱紧了鹿儿,听着院中不息的剑鸣声,竟读出一丝悲凉。
像是小心试探,又像是大失所望。
周隐披着一身星光回到院门口时,还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她握紧了藏在袖口处那块已经被颜佑去除掉毒素的天机令牌,心想,这么晚了,陈裕卿大概也歇下了。
要不要去他房中把他闹起来,然后再笑着说一句:我回来了,你莫再挂怀?
莫要再茶不思饭不想,这个月每日都遣人送信过去?她想再这么嘱咐,但是觉得有些矫情。
其实明日还有大把时间可以消磨,那今晚就不要扰了他的好梦。
情意正浓的人总会在不知不觉间偷笑,周隐就是如此。
但是她一踏进这个院落,就觉出一些不对劲来。
眼前落了一地的竹叶,她捻起一片来细看,发现叶子是被横腰斩断的,断口处极为锋利。
耳边还回响着尖锐的风声,却又不像是风声。
于是她绕过棋院,假山与青松掩映的小亭在她眼前一闪。她皱皱眉头,看到亭中雅座上一盘乱棋,连棋子都没人收拾。
青油漆的亭顶一闪,一个在庭院间旋转跳跃的身影就闪现在她面前。长锋忽闪,似乎要撕裂空气,又似乎与星月争辉。
她看过无数次陈裕卿舞剑,他的招式或是刚烈或是阴柔,却从来没有让她感受到像今日这种气息。
那是无上的戾气。
她刚刚开口想唤住他,一声“哎”发出了一半,庭中舞剑那人一个旋身,阴森的冷锋逼到了她的肩侧,斩断她身边的一颗青竹,然后止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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