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沧城内一处小小二进宅院里植满了翠竹,日头刚刚落下,几位手脚麻利的仆人正在收起院中摊开晾晒的书籍。
此间主人甚有雅兴,不大的院子盛上东厢和西厢两处房间便已经被塞得甚为满当,而庭院正中那块难得的空地也没有幸免,树起一座小亭,亭中摆好的木桌被刻成棋盘模样,被辟成小小一座棋院。
正屋内,一点灯火忽而亮起,映得一地黄昏。
周隐坐在屋内书房处,正低眉写着什么。桌案上几张乱稿四仰八叉地横着,就连她自己脸上也因一时不慎被抹上点点墨迹。
一只粉嫩的小肉团从正门处滴溜溜地跑了进来,悄无声息地凑到她案边,睁着一双水灵的大眼睛望向她。
她似乎对小肉团的出现习以为常,等到那孩子奶声奶气说一句“花猫姨,我娘叫你去吃饭”时,头也不抬地接上:“雀儿乖,自己和娘亲还有弟弟吃饭吧,姨今天胃口不好,就不陪你们了。”
小肉团被她拒绝习惯了,昂着头摆出第一道杀手锏:“陈叔嘱咐了,让姨按时吃饭。”
陈裕卿的嘱托在周隐这里根本不算什么,她依旧头也不抬。
小肉团扁了扁嘴,拿出第二道杀手锏:“我要姨喂我,否则我就不吃。”
周隐觉得小孩子不能太娇惯,眉目淡淡道:“女孩子长大了要自己学会用碗筷,光叫姨喂你怎么行。”
小肉团一时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但是没关系,她还有第三道杀手锏。
雀儿本来圆滚滚的眼睛变得越来越扁,越来越扁……
在天井里收拾书本的仆人们突然听见一声穿耳魔音,似鬼哭狼嚎,又似天女散花,一时之间穿透脑膜,直击灵魂。
身在主屋内的周隐被这一声哭腔惊到了,差点从座位上摔下来。
平日里长得那么好看的一名小姑娘,谁知哭起来杀伤力比郦元琛手底下的那支军队还大!
她放下笔,皱着眉头打量了正在擦眼泪的小团子片刻,然后商量似的说道:“要不……咱不哭了?”
小团子哭哭啼啼地抹着眼泪,丝毫没有妥协的意思。
她在心中哀叹一声。
她周隐平日里说话头头是道巧舌如簧,唯独对哭起来的孩子毫无办法。
更不妙的是,此时门口又传来脚步声,一位不速之客看到了眼前这一片狼藉的场景。他一把抱起正在呜呜哭着的小女孩,然后望向把脸抹得如同花猫一样的周隐,皱了皱眉头:“你又欺负她了?”
她做贼心虚,意图用胳膊肘挡住桌面上的纸稿,然后仰起脸来对他露出讨好的笑容:“哪能呢?”
小团子把脸从那人的臂弯里扬起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告状:“陈叔……姨不和我吃饭……你让我监督姨天天吃饭的……”
陈裕卿揉了一把她的脑袋:“雀儿做的很好,是她不对,陈叔替你教训她,你先去吃饭好不好?”
说罢,他将怀里的小团子放到了地上。雀儿一触地面,又滴溜溜地跑到了屋外。
然后他抬眼望向案旁那位罪魁祸首,只见她无辜地眨眨眼,松了一口气:“这尊菩萨可算走了”。
陈裕卿顿时有些无奈,一丝小小的念头浮现出来:若她当了母亲,大概会连自己的孩子都照顾不好?
他低头望向案上堆积的那几卷书稿,面无表情地向她走去。
这纸张生生堆了好几摞,可见她有多么废寝忘食。
周隐见事态不妙,趁着陈裕卿还没开口立马插嘴:“陈裕卿!我的腿伤已经好了!你说你把我关在这宅子里足足半年,这也不让做那也不让做,我只是伤了腿,有没有伤到脑子,我就是闲着没事整理一下我父亲留下来的那几卷兵法,哪里就能累死呢!”
陈裕卿丝毫不相让:“可我听林娘说,这个月你已经熬了三天夜了。”
“总是有些计划之外的东西嘛……这个月那大夏小皇孙又来挑衅了三次,我没事去城墙上看看热闹……一不小心就忘了那几天的任务嘛……”
周隐还想说些什么,一接触到陈裕卿略带些不善的眼神,立马十分有眼里见儿地闭上了嘴。
她感觉林娘一家不是来照顾她的,是来监视她的。
自她半年前与陈裕卿还有小郭子到达澜沧后,张幼珍的遗孀并一双儿女也被接到了这里来。那林娘确实是江南娇娇弱弱的女子,听到张幼珍出事的消息后便晕厥了过去。她应该是得了丈夫的嘱托,从来不会开口问他的死因。
大抵是张幼珍觉得妻儿能有一处容身之地便是幸运,不必再被一些恩怨缠身。但是周隐每次看到那位温柔微笑的妇人时,都会不由自主地别开眼去,不知心中是何滋味。
他的大女儿雀儿生得玉雪可爱,因为刚开始时周隐对她太好,成日里追在她屁股后面姨姨姨地叫唤,把她那点耐心消磨殆尽。等到周隐不理她的时候,就会“哇”地一声哭出来,仿佛受了天大的冤屈。
大概是一物降一物,周隐感觉自己养伤的这段日子里,也算见识了自己的克星。
陈裕卿看到她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实在不像几个月前那一副病弱的样子,这才松下口来:“看来你的伤是真好了。”
“好得不能再好了。”她立马接上一句。
“先吃饭去。”他作势要来拉她的手,却又被轻轻她一掌拍开。
周隐又瞪着一双无辜的眼睛:“晌午林娘到集市上买了一只烤鹅,香得流油,我一时没有控制住,多吃了些……现在正积着食呢,实在没法给新来的饭菜腾位子。”
陈裕卿被她逗得“扑哧”一笑。
他想了想,提出了一个筹谋良久的提议:“今天是六月十五,城里有一年一度的布谷集,你说在这里待得闷得慌,不如我和你出去逛逛?”
周隐才不会被他轻易诱拐,她立刻抓住了话中重点:“布谷集?那是什么东西?”
他思忖了片刻:“是城中用来祈祷丰收的节日,到了晚上,不少大夏商人都会带着许多珍奇货物来到城中,我们也去看看热闹。”
她狡黠地一抬眼帘:“真的?”
陈裕卿干咳几声,刚想再说些什么搪塞过去,只听到外面又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周隐一时无奈,今日她这小庙里怎的来了如此多的香火客?
一个精壮少年的身影从隔扇门边闪了过来,正是这半年来身高噌噌往上窜的小郭子,如今都比周隐高出了小半个头。
他眉头微皱,不像是忧虑,倒像是无奈,万分无奈。
周隐捻起笔来望着他,顺便还舔了舔笔尖。
小郭子无奈道:“殿下……先生……那位大夏国的小皇孙,又带着他的兵马来城楼底下叫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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