豹三爷迅速地看了他一眼,一双眼睛似刀子一般,逼得那人低下头去。他朝地上吐了一口吐沫:“留来做什么用?”
那人愣了一瞬,连忙答了一声“是”,撒腿就朝着方才有人倒下的地方跑过去了。
地上躺着的那人好像也是豹三爷的心腹,只不过,做了内鬼,背叛了他,死不瞑目。而其他人都目不斜视地继续坚守岗位,对于同伴的死亡仿佛毫无触动,时刻准备着应付突发情况。
我再一次看到他出手的果决狠辣,他好像总是能在最短的时间里,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解决问题,解除危机,也许这就是他在道上混了几十年修炼出来的本事。自始至终,他没有半点惊慌,似乎永远都运筹帷幄。
我感到有点眩晕,不知道是因为被海风中浓重的血腥包围,还是因为失血过多。饶是那厚实的鹿皮风衣阻挡了一下,我肩上还是被刀尖刺入很深,痛得浑身抽搐,直冒冷汗,手指紧紧扣着豹三爷的衣摆。周启文一脸慌乱,想要从豹三爷怀里接过我,他却没有放手。
我在一片疼痛的混沌中忽然感到了一丝异样的疼痛,来自腹部。
我有些惊恐,正好赶在这个关口上。我咬紧牙关,吃力地吐出几个字:“我……肚子痛……”
豹三爷转过脸来,向周启文问道:“带医生和保镖过来了没有?”
周启文好像大梦初醒一般,一叠声应道:“带了带了,他们在车里,我马上叫他们带担架来接应。”说着掏出手机给姜医生打电话。
豹三爷亲自打横抱起我,朝着车子那边走过去,很快有几个保镖抬着担架过来,他把我侧身放在担架上,好让我既不压迫到肚子,也不碰到伤口。我晃晃悠悠地被抬上车,意识有些模糊,只记得周启文一直都握着我冰冷粘腻的手,他掌心的温度,是我那一刻唯一能感知的触觉。
那是我一生中都无法回忆的疼痛,因为送进手术室的时候孩子已经到了盆腔口,不适合再剖腹,所以只能顺产。顺产为了保持力气,不能打麻药,所以我肩膀上的伤口只是被草草包扎了一番,上了一点药,就送进了产科。
因为身体要用力,导致肩膀上的伤口不断被撕裂,不断地渗出鲜血来,以致于在生产的过程中,有人来给我重新包扎了两三次,好像还有医生还给我输了血。为了防止我在剧痛中咬伤舌头,我的嘴里被人塞了手绢,好像也被我咬破了好几次。
我完全记不清那样的疼痛持续了多久,眼泪和汗水一起流下来,后来我终于感觉到有东西被挤出来,整个身体都好像被掏空了一样,我顾不得铺天盖地的疼痛,晕了过去。
等到我醒来的时候,意识从手指扩散到四肢百骸,发现那种疼痛依然没有减轻。但这让我感觉到一点莫名的愉悦,因为我还能感觉到疼痛,我还活着!
我刚刚挪动了一下胳膊,头顶上就响起一个声音,“兰心?”
我费力地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感觉到刺目的白光,又赶紧闭上,试探了好几回,才半眯着眼睛看过去,一张男人的脸被无限放大,停在离我的面孔只有半尺远的距离。
他好像有点憔悴,眼窝都陷了进去,下巴上一片乌青的胡茬。我用力对他挤出一个笑容,用嘴唇无声地叫出他的名字,“启文。”
“醒了就好,你昏睡了两天两夜,吓死我。”
我有点诧异,“所以你一直在守着我?”
他脸上露出一个孩子气的笑容,“担心死我了,生怕我的未婚妻就这么睡过去。先前你失血过多,三爷还亲自给你输了五百CC的血。”
陆锦心不在,陆家只有我和他是少见的AB血型。我费了这么大的周折,冒了这么大的危险,看起来,好像终于有了成效,赢取了一点好感度。
周启文对我的关照也让我感觉到了一点脉脉流淌的温情,尽管我知道他是有目的的,但他为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用心在做,我能感觉到他的心意。
我想起来我的孩子,当初姜医生告诉过我,他可能会有身体上的残疾,但等到八个月的时候,我觉得反正我也不会杀死他的,就坚持着根本没有再去拍片子。血脉相连,使我能够感觉到他在慢慢好转,我知道他也在努力。我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一把抓住他的手,“我的孩子呢,他好不好?”
周启文安抚我,“他住在无菌保温箱里,你现在伤还没好,还不能抱他。等你好些了,我带他进来给你看。”
我盯紧了他的眼睛:“启文,你没有骗我?”
周启文温柔地拍拍我的脸蛋,“不骗你,相信我。”
我信了他。
周启文虽然目的明确,但他是个十分细心体贴的人,几乎把我照顾得无微不至,就连豹三爷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连医院里的医生护士一看到我,都说我有一个令人羡慕的老公,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他们都以为那个孩子是我和他的,当然我也没有办法,或者说没有必要去解释了。我于是把这些夸奖照单全收,有时候连自己都被骗过了,好像我真的有这样一个无可挑剔的未婚夫一样。
周启文对于这样的结果比较满意,而且他还在努力做得更完美。他为此专门聘请了一位营养师,综合了我的身体情况和口味喜好,专门为我搭配合理膳食,并认真记录我每天的身体情况和饮食。
我都有点过意不去,我说,“启文,你不要这样,我只是生了个孩子,还没到国宝级老弱病残的地步……”
他笑着伸手点我的鼻子,“你是我们家的国宝。哪是光生了个孩子啊,你还受了伤呢。而且你别忘了你是为什么受的伤,我要是不好好照顾你啊,三爷还不得把我剁碎了喂狗……”
他虽然脸上带笑,但说得相当认真,以致于我都怀疑豹三爷真的曾经把谁给剁碎喂了那几条大狼狗。
在周启文的照料下我的身体恢复得很快,所幸我肩膀上的伤口虽然深,但并没有伤到肺部,也没有刺穿骨头,大概在床上又躺了两天,我就开始下地慢慢走动了。
期间豹三爷来看了我两次,虽然没说几句话,但是从他眼里流露出来的关切是真实的,我能感觉到,我这一场冒险没有白费。
豹三爷还叫人送了很多昂贵的补品来,什么上百年的长白山老山参,泰国买来的上等血燕窝,野生的老灵芝,鹿茸虎骨,还有那几年炒得火热的高原冬虫夏草,很多市面上拿钱都买不到的稀罕补品,就这么一堆一堆地往我这里拿,吩咐周启文去弄给我吃。要不是营养师说我这相当于大病初愈,身体比较虚,不适合一下子补得太过,我相信我很快就会吃得鼻血横流。
到了第四天,我的精神和身体都已经恢复得不错了,在我的一再要求下,周启文才答应把孩子抱来给我看。他先前的态度一直都有点吞吞吐吐,越是如此,我心里就越发的不安,也就越想早一点看到,到底是什么情况。
无论如何,我都会尽全力来救治我的孩子,他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骨肉,我已经没有办法给他一个亲生父亲了,至少得让他有一份完整的,足够强大的母爱。
当病房的门被推开,我看到周启文手里抱着的一团米白色的襁褓,我的心瞬间就变得柔软起来。这是一个女人本能的母性,即使我自己从来没有体会过母亲的关怀,可面对这小小的孩子,我还是被感动得差点落泪。
周启文走过来,我靠在床上,使自己的身体撑得更稳固一点,用我没有受伤的左胳膊去接过他,并屈起膝盖来支撑。即使他小小的,并不重,我还是生怕出现哪怕只是一点点的意外,小心翼翼地像接过世间的至宝。
我受伤的是右肩,因此我的右手使不上力气,垂在一边,只能小幅度地稍微移动一下手肘以下的部分。我用右手轻轻拨开把他小小脸庞遮了一点的襁褓,看见他紧紧闭着眼睛,呼吸均匀,他在睡着。他太小,五官还不能完全显出模样,但还是能看出他的眉毛生得很好,睫毛浓密,眉眼很像秦公子。下巴和嘴,也许像我多一点。
我不敢碰他,他好像很软,很脆弱,像一个瓷娃娃,我生怕碰坏了他。
我有些焦躁,问周启文,“他怎么一直在睡啊?”
周启文抿着嘴笑,抽了一张纸巾替我擦拭鼻尖上的汗,“新生的小孩子头几个月都是这样,看你紧张的。”
我只抱了他一小会儿,周启文看我紧张兮兮的样子,怕累坏了我,就把他接过去。他抱着孩子的姿势已经开始显得娴熟了,比我这个亲妈要熟练得多,看得出来他这几天,是经常抱的。
我看见他,但还是很担忧,想要解开襁褓看看他的身子,可又怕弄痛了他。我拉住周启文的袖子,“启文,你跟我说实话,他身体怎么样,有没有什么问题?我说过,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实际情况如何,我都愿意知道真相。”
周启文沉默了片刻,伸出手来,轻轻地解开了襁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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