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从此以后公主和王子过上了幸福的生活。不想,生活这才展露出它张牙舞爪的丑陋面孔。吕一帆明显的心不在焉让孟琦琦感到不安,她开始疯狂地审视自己。
果然,脸上开始长斑了,虽然隐隐约约的几块儿,可她仍觉得很碍眼;她的胸部和臀部爆出来淡淡的妊娠纹,就像扯坏的丝绸,即使用再贵的护肤乳,也不可能再复原了。
这才怀孕第四个月,她就长了十斤,人显得粗苯了许多,原本窈窕身姿带来的少女感荡然无存,看着厚实的肩膀,她忽然明白了什么叫做妈妈味。
“你可别像你姑姑一样,全胖了自己!”顾子衿在电话里玩笑道,她大言不惭自己当初生孟琦琦的时候总共才重了十八斤。
“像姑姑”这句话让孟琦琦心里打起了寒颤,她印象里的姑姑一直都是臃肿的,据说她生完孩子就再也没有瘦下去过。两人眉眼间的相似,仿佛预兆着某种血脉上的延承。
如果自己真胖成那样,吕一帆还会喜欢她吗?恐怕连她自己都会嫌弃自己吧。毕竟吕一帆是那样好看的一个男人,他能保持专一真的是一切全凭自觉。
况且孟琦琦哪里有把握就是他的刻骨铭心呢?过于理性的人很难爱得痴狂,她也一样。两个人能走到今天就好像一阵骤雨恰好躲在同一片屋檐下,巧合多于命中注定。
他们之间的感情真的深到可以毫无芥蒂地展示自己的缺憾吗?孟琦琦害怕的是自己比对方暴露得更早更彻底。
她虽如愿嫁给了最令自己满意的人,却不能就此高枕无忧,仿佛又开辟了新的战场,从前的任性和肆意再没了用武之地,毕竟,自己已经不年轻了,再没有时间给她仔细考验和甄别。恋爱时候的迷雾总会在结婚之后散去,她不得不思考这样一个问题,除了生儿育女和情感慰藉,她还有什么不会随时光而黯淡的特质。
结婚之前总怕自己会孤独终老,现在却无比害怕婚姻不幸,一道无形的枷锁随着吕一帆的喜怒,紧紧地绑在了孟琦琦的身上。
不自信一旦冒头,就像渍入雪白墙面上的一颗油点儿,怎么擦都擦不掉了,她没有办法像从前那样坦然面对吕一帆的正常社交,她既想参与又害怕面对。
她害怕像灰姑娘参加王子的舞会,十二点未到,就已经被打回原型。
吕一帆把孟琦琦的敏感多疑归因于怀孕,孩子还没出世呢,她自己先变成了孩子,时刻处在分离焦虑当中,需要他不断地安抚。他只想赶紧了了手头的麻烦事儿,拿到他该拿的钱。
依旧是在周生的宅邸,资本游戏的幕后玩家陆陆续续地粉墨登场,果不其然孙长斌和汪老板赫然在列,还有那位有过一面之缘的刘教授。
更让吕一帆惊讶的是,缪娜和刘教授似乎是老相识,只见她笑容满面又无比恭敬地对刘教授说:“家父经常提起您,说您是大陆引国际风投入场的第一人。”
刘教授笑道:“不敢当不敢当,恰逢其时而已。这么说来和你父亲也认识二十多年了,那时候我们正当年啊,现在不行了,时不待兮啊,要被你们这群后浪拍在沙滩上了。”
说着他回头正巧看到吕一帆,便热情招呼道:“后浪!来来来。听说你要升任董事啦!这么年轻,不得了啊!”
吕一帆谦虚道:“您谬赞了,我资历尚浅,恐怕难堪重任。”
孙长斌从旁过来,抽着根手指粗的雪茄,喷出一口清雾,说:“哎,能不能堪当重任,要投资人说了才算,是不是啊?哈哈哈!”
周生一旁附和说:“金融圈里搞量化分析的那么多,但是能挣到大钱的没几个,要我说啊,那些人啊都太学术派了,下手不够胆!我最欣赏一帆的就是敢赌。”
说着,周生侧身将身旁两个中年人介绍给吕一帆,“我、陈大少和李大少正在做一个助学项目,资助香港高校里的资优生,准备做成一个封闭式管理的私募,下周找时间具体聊聊啊?”
吕一帆客气地应承着,接过周生朋友的名片,脑中快速检索着相关讯息,发现他们也是某大家族信托的管理人。正寒暄着,周郑越颖穿着一套水色礼服,用小银勺敲了敲高脚玻璃杯,宣布道:“今天的主题是老坑玉,我最近在缅甸收购了一个翡翠矿坑,收了不少好料子!汪老板,您最懂行了,来,给掌掌眼?”
汪老板煞有介事地戴上一个很专业的单片眼镜儿,从皮包里掏出一根钢笔粗的小电筒,然后把皮包交给同来的严瑾。严谨早已褪去一身青涩,手腕上梵克雅宝的小仙子腕表,在橘色灯光下显得更加流光溢彩。
吕一帆和严瑾只对视了一下,便再无交流。和个人艰苦卓绝的奋斗比起来,捷径走起来简直太舒服了,委身老朽又如何?做富人的掌中物又怎样?听说汪老板对严瑾出手极大方,逢人便夸,自己得了当代柳如是。幸亏没有带孟琦琦来,顶级权贵圈儿里的人生百态对她未尝不是道德观上的全面冲击,只有衣食不慎堪忧的中产阶级才会特别在意所谓的品德和体面,吕一帆倒希望孟琦琦可以活得简单一点儿,纯粹一点儿。
颇爱附庸风雅的汪老板拿着小喷壶,在那块其貌不扬的石头上喷了好几遍水,转着圈儿地拿小手电筒照着,光束透射处的确泛出莹莹绿光。“嗯,颜色不错,就是不知道水头好不好。”
郑越颖说:“这么大块料子,就算够不上玻璃种,也绝对是冰种以上,不会亏的。你看我手上这个镯子,料子还不如这块儿呢,昨天拍卖行来估了价,至少五百万,你这块儿,至少可以出一副镯子。”
汪老板摘下小眼镜,娇宠地看向严瑾,问:“喜欢吗?”
严瑾粲然一笑,明艳无比,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竟找不出一点虚假和瑕疵。
缪娜对原石不感兴趣,她催促着郑越颖拿出成品来挑。吕一帆不懂这些,只觉得这翠绿翠绿的石头,一块块儿都贵得离谱,他更难以理解的,是女人对石头的狂热。
“不给太太选一块儿吗?”这是缪娜今晚和吕一帆说的第一句话。
“我真不太懂,我爱人也没有很喜欢这些。”吕一帆说的云淡风轻,可他对妻子的称呼,却让缪娜心口一酸,她没听过这种很老派的叫法,只在心里默默翻译成了“my love”。
“一帆,你还是不懂女人,送珠宝永远都不会错的。”她从郑越颖的黑色丝绒长匣子里,挑出一颗椭圆形的,油亮油亮的翡翠来,放在粉白的脖颈儿上比划着,转向吕一帆:“好看吗?我猜她一定会喜欢。”
吕一帆忽然笑了,“你对她好像很感兴趣,不如下次带她来,你们认识认识?”
“那你要怎么介绍我?你的partner,还是你的ex?”缪娜的眼神很惹火。
“Whatever.”吕一帆耸耸肩,表情清清淡淡,看不出明确的接受或拒绝。
缪娜能感受到他刻意的冷淡,不过她不介意,吕一帆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在半山,那么,一切就只是时间问题。
吕一帆一直在等孙长斌主动找上来,他不停看着手表,一到九点,就立马开溜,如果今天不说,那孙长斌八成就不会再找他了。可惜,该来的还是来了,当吕一帆起身告辞的时候,孙长斌热情地送他出来,一直走到周生的花园尽头的廊亭下,才忽然换了口风,表现出一脸焦虑,“小吕啊,正好有件事儿想麻烦你。”
吕一帆没有应声,只等他的下文。
孙长斌直截了当地说:“有几笔钱,需要周转一下,时间比较赶,佣金和利息都好说。”
“孙董,我现在还在休假,有什么需求您可以直接去公司找Bill谈。”
看着吕一帆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孙长斌笑了笑,
“小吕啊,虽然这里是Hong kong,虽然口口声声喊着法*治,但这世上无论走到哪里,也逃不过人情社会,不然何必存在什么圈子呢?”
孙长斌停顿了一下,仔细观察着眼前的年轻人,野心和贪婪就像硬币的正反面儿,只不过年轻人可怜的自尊只允许他选择自己想看的那一面罢了。
他说:“我们这些老家伙也都是从年轻气盛走过来的,太明白机会对于一个人的重要性了。凭风好接力,送我上青云,你再好的本事也需要有施展的平台。小吕啊,周生今天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推你做基金会的董事会主席,把我们的钱和家族信托交给你管理,这样的机会可不是什么时候都有。”
孙长斌也好、周生也好,背后有太多的潜台词,总之机会放在眼前。
吕一帆怎么会不心动,他随口问:“这笔钱……有多急?”
“一个月之内吧,越快越好。”
“可以特事特办,但是资金来源必须合规。”
“这个你放心好了。”
孙长斌长长地叹了口气说:“不管怎么说,我也算是个企业家,这都是我的合法收入。”
吕一帆差一点就把“呵呵”两个字挂脸上了,龙煤集团年报上显示孙长斌年薪百万,这还不算股权和分红。放在龙城那样的三线城市,已经算金字塔的塔尖儿了。不过跟这次套利相比,那些都只是毛毛雨。合法所得?那干嘛着急着慌地往外倒腾?吕一帆忍不住问:“那龙源呢?就这么放弃了?”
“不是我放弃了龙源,是龙城放弃了我。我就是头灯尽油枯的老驴……”
孙长斌愤愤不平地骂了句娘,人倒显出几分苍老和憔悴,“我履职龙煤的时候就你这个年纪,手底下一万五千多名员工,那就是一万五千多个家庭啊。九十年代有多少企业员工下gang的?龙城人又传统守旧,不愿意远离故土。为了这一万五千人的饭碗,我真是旰食宵衣、殚精竭虑啊,一整年一整年地住在矿上,没日没夜地抓安全抓生产。力排众议改变落后的管理体系,引进最尖端的技术和人才,整整十七年啊,这才有了现在的龙煤。可又有谁真的重视过我的付出?小吕啊,你没在那个环境里待过,不知道什么叫心寒。企业难做,做不好我要负全责,做好了又要被多少眼红的人盯着?人人都觉得龙煤是块儿肥肉,都想从中渔利,可谁想过这么大体量的企业运转起来有多难?现在倒好,我反成绊脚石了。我可以拍着良心说,我从未背弃过龙煤,我只是拿到我应得的而已。”
没有哪个企业家的成功是轻松的,吕一帆相信孙长斌没有夸大事实,但他自己也绝不像他所说的那样清白和无辜。资本的积累从来都是血淋淋的,正如刘教授所说,那一代人的成功,绝大多数都是恰逢其时。可惜没有人会把自己的脏手亮出来,只会把成功鼓吹成不懈的个人奋斗。
摆在吕一帆面前的抉择也一样,到了这个层面,就不要再相信什么机会都是均等的了,不过是更深一级的利益捆绑,他们给他带来顶级的财富和名誉,他给他们提供合法安全的资金便利,一切也不过恰逢其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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