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降落南京的时候临近中午,吕一帆牵着孟琦琦步履匆匆,表情却有种“临乡情更切”的不安。
出租车载着他们七拐八拐驶入一条法国梧桐掩映的小路,吕一帆指着路边对孟琦琦说:“那边的小巷子里就是我的小学,再过两个路口是我上中学的地方。”
很快出租车停在一个略显老旧的大门前,有个戴着老花镜的老头儿从传达室里探出头来,吕一帆摇下车窗笑盈盈地喊他“苏伯”。
“小帆啊!回来了啊?好久没回家了吧!”苏伯说着按开电动的闸门。
这就是吕一帆成长的地方,进大门比较新的七层小楼是研究所的办公楼,后面几排教学楼上爬满了浓绿的爬山虎。绕过一坐大操场,吕一帆拿手一指,出租车靠边停车。
孟琦琦帮着从后备箱里提出一个果篮,吕一帆拎着行李箱拎着两瓶酒,没走几步就忽然停了下来。
不远处的月亮门外站着一位头发雪白身姿挺拔的老者,他穿着白色衬衣,袖口挽到手肘处,背着一只手,下身穿着军绿色的长裤,样貌威严。
吕一帆把手放在孟琦琦的腰上,轻轻一推,向老者走了过去。
“爸爸,我回来了,这是我未婚妻,琦琦。”
孟琦琦差点没反应过来,忙躬身施礼:“伯父好。”
吕一帆的父亲点点头说:“好,好,快家里坐吧。”顺手接过了琦琦手里的东西。
“爸爸,你还专门出来接我们啊?”
“啊?出来帮你妈妈买香油,正好碰到了。”说着吕一帆父亲举起手里的香油瓶子晃一晃。
吕一帆在他父亲面前显得很恭顺,他的身材已经算修长挺拔了,可和他年迈的父亲相比,还是小了一圈。孟琦琦跟在父子俩身后,走进月亮门。
这还是八九十年代建起的职工单元楼,外观已经很破旧了,脚下的人行道砖块早已变得凹凸不平,孟琦琦的细高跟好几次差点卡进砖缝里。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味,路边偶遇的行人微笑着和她打着招呼,说着她听不太懂的语言。
单元楼里没有电梯,沿着窄窄的楼梯爬了五层,靠右侧的防盗门早早打开了,门内站着一位风姿绰约的美妇人,一看她的眉眼,就知道她是吕一帆的妈妈。
“可回来了,你爸爸买香油都买了一个小时了!”
话音未落,这个一路上不苟言笑的老者竟然露出羞涩的表情。
“我的大儿子哦!这是琦琦吧,饿了吧,快进来快进来。”
吕一帆妈妈的吴侬软语配上她优雅的身段更显得酥感十足。
桌子上早已摆满饭菜,有糖醋排骨、香薰豆干、酥炸带鱼、笋尖炒肉,还有汆得清灵灵脆生生的小青菜,盛在描边白瓷盘里显得格外精致。
孟琦琦面前的小碗小蝶旁放了两把筷子,她看吕一帆拿深色的夹菜,浅色的自己吃,便也留心记着不要用错。
吕一帆的妈妈很热情,不断给孟琦琦布菜,还念叨着:“多吃点啊,自己家里,不要客气。”
说实话,这饭菜色香满分,但口味过于清淡,估计是为了照顾吕一帆父亲的身体,吕一帆吃了两口,就跑进厨房翻箱倒柜,夹了一盘腌菜出来,父子两人干脆一口腌菜一口白酒,自得其乐。
“哎呀,吃这么重盐老不健康啦,琦琦你要帮阿姨监督帆帆,他爸爸又高血压又高血脂,就是年轻时候吃的太不健康了。”
吕一帆的家陈设得格外简朴,按他的话说家里除了电器,其他家具基本跟他一般大。但他妈妈是个很有生活情调的人,木制沙发椅上罩着颜色素雅的布套,餐桌上搭配着同样色系的桌布,家里的每一个平面上都摆着绿植,每一盆都经过了细心的修剪。
孟琦琦觉得有点拘束,和吕一帆妈妈比起来,自己就是个粗放的北方大妞儿,她甚至开始疑惑,从小在这样精细的环境下长大的吕一帆为什么会喜欢自己。
傍晚,吕一帆带着孟琦琦在操场上散步,晚风送来阵阵桂花的香气,周围有嬉闹的孩子和遛弯儿的老人,脚下踩着叶梗发黄的梧桐叶子,时间似乎都比在香港的时候流淌得缓慢了。
“知道吗?小时候最烦这个大操场了,那会儿我爸嫌我太白,就大太阳底下带我出来跑圈儿,结果没把我晒黑反而把我晒过敏了。后来我妈妈非要给我带个大草帽,被同学们取笑是小姑娘。”
“那你也太惨了。”
“不过我小时候长得特好看,人见人爱!”
“你现在也好看啊,花见花开的。”
两个人慢慢走到月亮门前,孟琦琦忽然拉住吕一帆的衣角,问:“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喜欢我,为什么突然想通了要和我结婚。”
路边的街灯还没有亮起来,但吕一帆的眼睛却亮晶晶的,他把孟琦琦脸上的碎发拨到她的耳后,说:“我没想过这个问题,你出现了,我就开始想你,想见到你,想拥有你,和你在一起就觉得有一个家也挺好的。”
说完他眉毛一挑,“哎,琦琦,我带你去吃鸭血粉丝汤吧,我妈做饭太没味儿了,吃得我直冒清口水。”
两个人就这样漫无目的一边走一边吃,还去逛了城隍庙,孟琦琦是第一次来南京,看哪里都新鲜,“一帆,要不明天带我去紫金山看看吧?”
“明天人肯定特别多,你熟悉的那些景点都不能去,咱们可以换个僻静的好去处。”
吕一帆说的僻静之处就是他在栖霞区买的别墅,他们打车过去的时候,一位换锁的师傅早早等在院墙门口。
孟琦琦之前听他说过他姐姐鸠占鹊巢,可今天来,别墅里空无一人,甚至还有些狼藉。
客厅里酒瓶子堆了一地;厨房里摆在外面的食物长了绿毛;地下一层的活动厅里很突兀地放了一个棋牌桌,旁边的椅子东倒西歪。
吕一帆的脸越拉越长,眼神异常冷峻,他打了个电话,没多久就来了两个保洁阿姨,孟琦琦也想帮忙整理一下,却被叫住了。
“琦琦,你帮我看着师傅换锁就好了。”
这是个巨大的工程,院门、房门、后门,甚至厨房门和卧室门,全都换了一遍。
两个阿姨可能被许了什么好处,甩开膀子干得卖力,没一会儿功夫家里就变得焕然一新。
临走的时候,两个阿姨各背了一大包东西,客气道:“这么新的衣服就不要啦?谢谢老板啊,怪不好意思的,工钱不少拿,还白送这么多,老板以后找小时工还叫我俩啊!”
吕一帆很有礼貌地应承着,眼里却是不耐烦。
这边,师傅教孟琦琦怎么使用新换的密码锁,把剩下的备用钥匙也一并交给她,吕一帆站在旁边默不作声,看到师傅自己开了个小面包车来,忽然说:“师傅,院子里那套棋牌桌椅您拉走吧,能卖就卖,卖不了就当废品扔了吧。”
等那辆灰乎乎的小面包走远,吕一帆重重地把院门阖上,脸上阴沉的表情终于和缓了下来。
这套联排别墅有一个小巧的院子,杂草和藤蔓绞杀了原有的冬青和蔷薇,竟比外面的世界还要显得肃杀。吕一帆背靠着院门,静静地望着院墙上的一方天空,过了许久才对孟琦琦说了一句:“先回家吧。”
今天开门的依旧是吕一帆的妈妈,只是她面露难色,低低对儿子耳语了一句:“乔乔来了。”
吕一帆的眉头皱了一下,没有多说什么。
一进屋子就看到一个十来岁的小胖墩儿,瘫在沙发上看电视,见家里来客人,只拿眼睛瞥了一下。
吕一帆的父亲厉声说:“乔乔,怎么这么没礼貌!”
小胖子冲吕一帆和孟琦琦挥挥手,喊道:“小舅舅,小舅妈好!”
这一声小舅妈叫得孟琦琦不好意思了,她去卧室的行李箱里拿了一盒巧克力出来,小胖子一下开心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吕一帆无声地叹了口气,显然拿这孩子也没办法。
饭做好了之后,小胖子已经把那盒巧克力干掉了,走到餐桌前东瞅瞅西看看,挑三拣四的。孟琦琦看到吕一帆太阳穴上的青筋又凸了出来,忙在桌子下按住了他的手。
“怪我,应该等吃完饭再给他巧克力的。”孟琦琦打着圆场。
吕一帆的妈妈讪讪笑着,问乔乔还想吃什么?
吕一帆在一旁冷冷地说:“小孩子少吃一顿不会怎样的,他已经这么胖了。”
乔乔冲吕一帆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吃完饭两个人进了吕一帆的卧室,他气呼呼地说:“我小时候我爸是怎么管我的,你再看看我爸现在,那么纵容那小子,到时候跟他那混账爸妈一个德行!”
孟琦琦连忙安抚他:“算了啦,这么大的小孩子都是这样,况且隔代亲嘛。”
正说着,卧室门被轻轻敲了一下,吕一帆妈妈侧身进来,看到孟琦琦,欲言又止的。
“没事,琦琦又不是外人。”吕一帆把书桌前的椅子拉出来,让给妈妈坐,自己拉孟琦琦坐在床上。
接下来这对母子一直用方言对话,但是孟琦琦从只言片语中也推断出事情的来龙去脉。
也就五天前,吕一帆的姐姐姐夫叫人来家里打牌,被人举报了,jing察当场收缴了不到五万块钱的赌资,按律被行政拘留七天,还要缴纳罚款。
这样的丢人事儿他们谁也不敢告诉老爷子,之前就因为这不肖女,老爷子高血压差点没缓过来,这次老爷子的前妻只悄悄打电话逼吕一帆的妈妈拿钱。
吕一帆的妈妈在电话里骂道:“他们在我的房子里赌钱,把我们赶回了老屋,现在出事情了还跟我要钱,没天理了!又不是我闺女,要不到我头上来!”
没想到今天小外孙背着小书包来敲外公家门了,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吕一帆托着下巴,眼睛里恨不得结出冰霜来,他幽幽地说:“罚金又没多少钱,给她好了。”
“哪里那么简单,要债的找上门来,说你姐姐他们欠了什么人二十多万,要是这星期不还就剁手跺脚的。”吕一帆的妈妈就像个神经质的小女人,焦虑地直跺脚。
吕一帆忽然笑了:“早就该剁了他们,活该,咱们帮他们多少次了,我凭什么没完没了堵他们捅下的窟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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