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后的女人身心都面临着巨大的挑战,剖腹产后没有及时开奶,大舅妈擅作主张偷偷给孙女喂了几口奶粉,孩子是吃饱了,呼呼大睡,可慧慧奶涨得跟石头一样,一碰就疼得嗷嗷直叫,好不容易等孩子醒了抱到怀里吃几口,可奶水却分泌不畅,孩子吸两口哭两声,大舅妈一着急,又偷偷喂了奶粉。这样一折腾,还没出月子小表嫂就憋出了乳腺炎,简直苦不堪言,最后干脆一狠心断了母乳的念头。虽然说身体的疼痛解决了,可心里的创口却越来越大,看着丈夫整天抱着小女儿爱不释手的样子,慧慧竟然嫉妒到发疯,孩子送到她手里可她的心中毫无波澜,甚至孩子哭闹的时候她想狠狠地摔打她,这样的念头无端地跑出来,慧慧自己也害怕,不是用指甲狠狠地抠自己,就是用牙咬手臂,搞得自己伤痕累累。她觉得自己就是个疯子,她不爱自己的孩子,她更讨厌自己!于是她就不吃不喝不言不语不眠不休,直到有一天她跨坐在窗台上死活不肯下来。大舅妈这辈子从没怕过谁,而这次终于屈服了,大表哥更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没了妈,他真着急了。望着大表哥一脸的惊慌失措,又劝又哄又发誓又保证的,慧慧心头升起一阵快意,原来他也不是全然不在乎啊。
医院诊断慧慧是中度的产后抑郁,再加上那段时间总有新闻媒体报道产妇带着孩子一起寻死的,大舅一家简直如临大敌。窗户上装了铁栅栏,屋里的利器也全都藏了起来,孩子还不会翻身呢,但桌角墙壁全都贴上了软包。慧慧出院的时候,她妈妈和姑姑们跑到家里大闹了一场,曾经仰人鼻息的一家子指着大舅妈的鼻子骂:“你们怎么刻薄我闺女啦,把她祸祸成这样子,我闺女要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们就鱼死网破!”
大舅妈现在一说起这些就揪着袖管抹眼泪,孟琦琦一边安慰着一边心里暗想,这也算是自作孽了,曾经表哥和小蔓姐那么好的一对儿,她非要搅和散了,如今的儿媳妇可是她自己找的,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这世事正如姥姥常说的那样,不会件件如愿。大表哥在客厅里哄睡着小胖花,进屋里把孩子轻轻放在小床上,盖好小凉被,就站在一旁忘情地欣赏着。他似是对孟琦琦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瞧我姑娘,多俊,随我。”孟琦琦附和着,仔细看孩子的眉眼却发现和小蔓姐也有几分相似,只不过这么禁忌的名字,她当然不敢提了。
表哥回头跟孟琦琦说:“你嫂子醒了,你要不过去看看?她现在好多了。”
小表嫂的卧室在最里面,孟琦琦敲门进去的时候,慧慧正坐在床上叠孩子的小衣服,她抬脸微笑着说:“琦琦,来啦,随便坐吧。”孟琦琦连忙把带来的礼物一一送上,“哎呀,来就好了,还这么客气。”孟琦琦心想这小嫂子看上去不是挺正常的吗?是不是大舅妈他们有点过度紧张了,只见慧慧招呼她:“你快坐坐吧,你是第一个来看我的,我挺开心的。”孟琦琦挨着慧慧坐下,第一次这么认认真真地观察她,她脸上的妊娠斑淡了不少,露出原本粉白的皮肤,她眉眼清秀,只是下颌骨有点方,弱化了几分精致感,刚刚还觉得小胖花有点像小蔓姐,其实仔细看更像她妈妈,这么说来孟琦琦忽然明白,表哥被迫相了那么多次亲,为什么最后选择了慧慧,他喜欢的女人总有一些相似。这一点也让孟琦琦生出几份亲切感来。她说:“你看你这哪像生过孩子的人啊,身材恢复得这么好。”慧慧摆摆手道:“你没看我肚子呢,这一直穿着束腹带,不然啊还跟怀孕三四个月似的,这肚皮上、屁股上、大腿上全都是妊娠纹,我自己都不愿意看了。”孟琦琦说:“刚好我买了那个祛斑的乳液,你试一试,听说很好用的。”慧慧笑得很腼腆地说:“那一定很贵吧。”这倒让孟琦琦很难回答了,她本也没太在意价格。正无话间,表哥进来了,说要留孟琦琦吃午饭,孟琦琦连忙客气道:“真不用了,姥姥还等我回去吃呢。”说着便整理好手提包起身准备走,表哥两口子和大舅妈一直送到家门口,孟琦琦客气着脸都快笑僵了,却听慧慧突然说:“琦琦,你多来看看我啊!”孟琦琦愣了一下,赶忙满口应允。
终究还是有点问题的,慧慧小嫂子说话有一搭没一搭的,不过她对自己表现出的好感多少让孟琦琦感到有些意外,回想慧慧刚刚央她常来的表情,就像一个被送去幼儿园的小孩子,小嫂子的年龄本就不大,自怀了孕就辞职在家,每天除了面对这几张脸,再没个说话的人,也难怪会被憋出病来。孟琦琦的造访何尝不是小嫂子通向外面世界的一个出口呢。
正低头想着心事,忽然听到有喇叭在按她,一扭头就看见李智文探着头趴在车窗上,笑眯眯地望着她,“我加完班了,刚好过来看看你有没有完事儿,再把你稍回去。”孟琦琦不知道这算不算死缠烂打,但是心里并不厌烦,她上了车,里面冷气十足,显然不是李智文说的“刚好”,可这份“蓄意”却让孟琦琦有了一丝动容。正值中午,车走得很慢,孟琦琦说没想到龙城也会堵车。李智文回头看她一眼笑说:“怎么,就你们大北京兴得堵车,咱龙城也是大城市咧,这要星期一早上啊更堵。”一边说他还一边在拥挤的车海里超着车,活像一只不安分的沙丁鱼。不过到了感化寺路口,红绿灯仿佛失灵了一般,彻底堵死了。孟琦琦肚子好饿,呆呆地望着远处感化寺里的白塔,呐呐自语着:“就这边还是老样子,也不知道那个烟囱巷还在吗……”
“还在呀,龙城著名的钉子户,一直拆不掉。”李智文搭腔道。
“我记得小时候那个巷子里有家卖炒面的,真香,我表哥老偷偷地带我去吃。”说完孟琦琦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儿。
李智文搓着脑门回忆着:“记得了记得了,叫什么老牛家素炒面,我小时候也老去吃,兴许现在还在那儿。”说着李智文打了左转灯,硬是把车费劲地调转了头,然后左穿右拐进了一条狭仄肮脏的小巷子。
巷子的尽头,曾经的炒面摊儿变成了一家小门脸儿,门楣上挂着“老牛家”的金字招牌,只不过现在掌勺的已经是小牛了。在店里吃饭的都是些老龙城人,是妈妈顾子衿眼里的贩夫走卒,他们在油腻腻的桌子上吃口面就口蒜,再抿两口小酒,言语间几乎“脏”不离口。小时候的龙城人夏天好一口凉面,撒把辣椒面光着膀子吃得汗流浃背,龙城男人说话的时候爱带个“毬”字,孟琦琦偶尔也会带出一两句,顾子衿每次都爆她一记响豆儿,说姑娘家家讲话那么不文雅。
等炒面上桌儿的时候,李智文头也不抬地狼吞虎咽起来,不一会儿头上便冒出一层油汗,孟琦琦看着穿得干净笔挺的李智文低头嗦面的样子,这不就是地地道道的龙城爷们儿吗?是庸俗?还是烟火气?孟琦琦不想再深究了,眼下这碗面果然还是童年里的味道。
李智文风卷残云地吃完,就在旁边看着孟琦琦,那眼神就像孟琦琦的爸爸,他说:“龙城的老味道就藏在这些苍蝇馆子里,你要是喜欢,我下次再带你去桃源路吃牛肉粉儿。”孟琦琦笑了笑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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