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姨娘后来前思后想,总觉得这事儿经不住想,越想就越可怕,当年她先生了玉琢,因为是个男子,所以颇得老夫人喜欢,一度风头无两,连萧姨娘都要让着她,这让她颇为欢喜,那时候连徐氏都不断地来拉拢她。
她对徐氏的嘘寒问暖信以为真,甚至以为徐氏是自己人生的知己与难得的姐妹,直到自己再次怀孕,徐氏日日派人送补品,燕窝银耳莲子羹,鹿茸阿胶人参汤,凡是上等补品,流水价儿地往她院子里送,她一度感动不已,徐氏还特意叫她不要在意,说出补品再贵,不及人贵,补品再难得,不及姐妹情谊难得这样的话来,那时徐氏双颊含笑,盈盈笑意浮在一张薄薄的脸上,扑面而来的笑意,令人如沐春风,柳姨娘对她彻底放下戒备之心,凡是补品,第一个选徐氏送的吃,凡是徐氏送的安胎药,她都一碗不差地喝下去。
甚至徐氏多次说她的胎像是男孩子的模样,惹得老夫人更加欢喜,天天盼再来一个庶出孙子,还说以为可以为文府分担嫡子的家业。
文暮也因为这胎有男儿像,对她格外温柔。
徐氏送的那些药与补品的确没有问题,只是补品的劲儿太大,她体内补品太多,导致胎儿过大,生产的时候极为困难,她受了极大的苦难才生下了玉蝶。三天三夜,痛得死去活来,日夜嘶吼,才好不容易生下来玉蝶,但是生下来后,她的嗓子就倒了,再也唱不了江南的软语温绵的小调。
大夫给她诊治,劝慰她说,只要心平气和,不生气,不动气,不忧思,不气闷,再加以药物辅助,用不了多久,这嗓子就能痊愈,谁料,这之后,就是玉蝶满月,徐氏给玉蝶取名字,全府小姐,除了嫡长女从玉从女,显示名字与众不同,高出众人之外,其余无论嫡庶,皆是玉字排行,后一个字占王字旁,显示文府嫡系血脉的身份出来。
偏偏这徐氏给她玉蝶取的字是虫字旁,这叫她如何不动怒,这样明晃晃地欺负,谁还能忍!
偏偏老夫人对此一言不发,跟文暮说了,文暮也总是说,名字都上了族谱,再改也难,还要召集族人见证,而且,府里的小姐们,只要名字占玉字,就是身份象征了,不值得为了一个字这样惹是生非。
柳姨娘为此落了几次泪,她总觉着,老夫人与文暮对她忽然冷淡,是因为玉蝶是个女孩儿的缘故,若是个男孩儿,必然是占王字旁的。
后来,她自己一琢磨,自己从未确切地说过这一胎保稳是男儿,连她身边的丫鬟都未曾如此说过,反而是徐氏,在自己都拿不准的情况下,就到处宣扬,对着老夫人多次信誓旦旦,说柳妹妹这一胎必然是个小伙子,惹得她们欢喜过了头。
正因为之前的欢喜太大,所以玉蝶是女儿的时候,老夫人与文暮的失望才更深。
柳姨娘倒是清楚地记得,她躺在产房之内,产婆抱走玉蝶,自己浑身无力虚弱地快要晕过去时,清楚听到了徐氏那声惊讶地呼声:“是个女孩儿!”
“我还以为是个男孩儿。”菡萏声音惊破风声。
灯光映照着的素纱屏风之后,是老夫人转身离开的身影,那之后,老夫人就不大待见她了。
她捋顺了这些细细小小隐隐约约又无处不在,无处不彰显着徐氏险恶用心的细节之处后,忍不住恶心地俯身作呕,打那儿以后,就越来越厌恶徐氏了。
柳姨娘背地里没少对着玉琢,玉蝶灌输这些往事,玉琢的秉性奇怪,自小就清清淡淡,平日里就喜欢束着青灰色长褂,手里捧着一本圣贤书,独自立在门后,冷清清地用那双清凌凌的眸子看人,无论是看丫鬟的眼神,还是看他亲爹文暮的眼神,都是平静如一汪不起波澜的湖水,永远平淡,有时候,像是一块从冰河里提出来的冰块一样,那眼神,是不会有变化,有波澜的,木讷又冷静。
说不出像谁,既不想文暮看人时,眼神会不自觉地流露出一抹挑衅意味的笑,更不像柳姨娘的眼神,待着一种期待的,怯怯的,又想温柔与人的热情的复杂。
玉琢的眼神是一片单纯的,纯粹的木讷与冷静。
看了他的眼神,就是看了他整个人了。
玉琢的眼神,就是他的人。
眼神木讷又冷静不起波澜,性情也如是。
每每柳姨娘含恨带怨说起这些徐氏暗着算计她的阴谋,用手指着治嗓子的药渣子时,玉蝶都会恨的咬牙切齿,恨不得一脚蹬上桃叶阁的台阶,就顺势蹭进去,直接甩手给徐氏左右开弓两个大嘴巴子。
玉琢就静静地捧着书,挺着脊梁,眼睛盯着书,神情依旧是读圣贤书的恭敬。
柳氏气得拿起床上的抱枕就朝他扔过去,床上暗青色纱帐被她的动作弄得摇荡不已,玉琢却依然不动如山。
柳氏气得直起身来,双手掐腰,对着玉琢开骂:“你个白眼狼,十月怀胎白养你了。当初徐氏怎样算计我的,怎样生前跟我称姐道妹,亲密无间,玉蝶是女儿后,就对我视若无睹。现在,我跟你说她的坏处,你怎么还一脸的无动于衷?你是个木头吗?”
柳氏气得直翻白眼。
玉珺却翻了一页书,淡淡然,少年的身子,透出老树的沧桑与坚定:“姨娘,大夫要你不动气,你如今这样动气,就是糟蹋身子了。往日是夫人害你,如今生气,就是自己害自己。”
这样道理透彻的话,柳氏却解不过来,反而因为玉琢别样的冷静与淡定,而气极反笑,“你给我搞清楚啊,谁好谁坏啊!她徐蕙敏把我嗓子害成这样,我能不生气吗?生气是必然的!我生气也是她害的。”
玉琢依旧淡然如铁:“诚然。但姨娘可以控制,控制自己不生气。夫人要您生气,您若生气,就中了圈套了,莫生气,才是反击夫人。”
玉琢别有的冷静与那份从容颇能镇住一些柳姨娘回忆往事时被激起的狂怒场面。
所以柳姨娘冷静下来,就会抱着玉琢的衣服哭,觉得玉琢品性秉性容貌样样俱佳,却因为是庶子的身份,而在吃穿上受限制,每每看到玉珺穿着比肩嫡小姐,柳姨娘就更不能控制自己了,又气又哀伤之下,就哭天抢地,让人退避三舍。
她总觉得是自己妾室的身份耽误了玉琢,所以对玉琢加倍宠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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