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赤岠宫,外面已经过了最热的时候,阴凉渐渐回到了地面。
和费雪一阵玩笑了之后,向黎心里舒畅了许多。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没事找事,也就不会去赤岠宫,更不会遇到这么有趣的人了。
趁着外头天气好,她在附近多走走。远处的伏山寺庙在这时候传出阵阵古老的钟声,另一侧林中的鸟儿闻声后拍打起翅膀,飞过了向黎头顶的那片天,去了更远的地方。
伏山寺庙可能会有长老出没,他们最近都在气头上,如果这个时候撞见他们,自己肯定要受罪,她只好远离伏山寺庙,循着流水声的方向而去。
不知不觉她竟来到了鸟儿飞出的那片林子里,这里环境清幽,隐隐有琴声从密林深处传来,她因总是待在同一片地方才使得日子越过越烦闷,就忍不住在这陌生的林子里多待会。
林子里的树木珍稀奇特,不像是灵都这片土地土生土长的,倒像是来自哪个遥远而神秘的国度,细如杆状的金色植物在灵界充足的阳光下浸泡了大半天,此刻正等候着黄昏的来临,时不时吹来的风使它们“沙沙”作响,它们就像在这阳光底下晒着的一杆又一杆的纱网,纱线之间相互摩挲着,纱面皱起的地方反射着灿灿金光,眼前的景象又好看,又好听。
她在附近找了块阴凉的大石头,就这么坐着,想看一整个黄昏的“细纱树林”,她想看它们是怎样从金色慢慢被霞光染成绛紫色的。
“你怎么才过来,”她才坐下不久,林子中突然走出来一个老人,他手里拿着一个半旧的水壶,“从伏山寺庙到这里的路上是有野兽吗?我坐在这里等得口都干了。”
老头二话没说就把手里的水壶往向黎手里塞,“快去,记得要上游的水。”说完他转身大摇大摆地走了,像是生气的样子。
向黎吓得一哆嗦,她以为见到了长老正准备逃之夭夭,却见那老头穿戴得破旧,发上又束有一块紫玉象征了他不凡的身份,并不是每个老头都是长老,但每个长老都会穿戴得极其仔细。
“圣师,您认错人了吧。”向黎追了上去,不管是谁,叫圣师总没错。
那老头还没走远,白发一挥转过头来:“我才不管你是谁,我可记不住,反正你来了,就得给我去打水。”老头转回头嘴里嘀咕道,“哼,现在的小娃娃,个个都不懂事……”
“唉……”向黎叹了口气,寻着水声而去,可巧,那老头也一直往哪儿走,向黎到达小溪边的时候,老头已经端坐在溪边的一张古琴前了,而那清冽的泉水,分明就在他几步之遥的地方。他有力气从林子出来把水壶交到她手上,怎么就没力气去接一下身旁的水呢?
“快点,我渴死了,都没力气弹琴了。”老头子开始发牢骚。
真是个怪人,接了满满一壶水,向黎就送了过去,老头子咕噜咕噜地把它喝下,示意让向黎继续去接水,三趟之后,他终于喝够了,支着手看着眼前的琴沉思。
向黎手臂累得够酸,她既然出了苦,那无论如何也要听他弹上一曲。
她盘坐在溪边,却迟迟听不到声音。
这酝酿也太长了吧,她不禁打气哈切来,突然听老头说:“闭上你的嘴来,我好不容易得来的灵感,都被你破坏了。”
算了算了,还是走吧,既然他脾气古怪指不定一会儿还要指使她做什么事。
向黎站起身,轻轻拍了拍身后的土,蹑手蹑脚地离开,突然她停在了原地。
好像有一个声音撩拨了一下她的心弦,她的眼睛也不由地睁大,随后那乐声继续传来,越来越响,那声音拥有着传遍整个灵殿的力量。
窸窣的风吹着亚麻色的头发和她的衣角,但是她却像是被时间锁定在原地,有一股温润的力量渐渐填补着她的心,她这段时间以来的焦虑、不安、仿徨还有更多确实存在但又从未被注意的消极情感一下子暴露在了阳光之下,消融在了这股力量之中。
一曲结束之后,她的脑海再也无法想象刚才的旋律。
一下子回过神来的向黎捧着自己的心跳不住地喘气。等她再转回身时,琴师还是向刚才一样颓废地坐在古琴前,好像刚才的音乐与他无关,他自己也不过是陶醉在刚才音乐中的听众而已。
“圣师,刚才这是什么音乐。”居然有治愈悲伤的作用。
“呵,”他玩世不恭地一笑,“姑娘你听错了吧,老头子我刚才并没有弹琴啊。”
“不可能,我明明听见了。”不是他,难道这里还有第三个人不成,向黎以为他是懒得搭理自己的愚昧无知和不懂规矩,所以想一句话把她糊弄过去。
她朝着琴师走去却听他说:“我才没开玩笑呢,不信你自己看,”说到这里时,向黎已经站在了老头身边,“这琴上根本没有琴弦。”她的心里又重复了一遍他刚才说过的话,这琴上根本没有琴弦。
老头子一阵笑后,又露出慵懒的样子,闭上眼一只手抵着头,另一只手拂过空空的琴面,“难道你长这么大,就没人告诉过你,最好的乐声,不是弹奏出来的吗?”
“我是,第一次……”
“五千年前有个小子过来,说是想要这张无弦琴,”他缓缓说道,眼前像是浮现起五千年前的场景,“我没给他,因为我估摸着他要把这琴当器具使。”
“我老头子少有拒绝别人的时候,因为敢问我要东西的生灵不多。”说完他得意地捋了捋胡子,甩了一下他满头的白发。
“可你也知道吧,一样东西用久了,就算不坏,也会腻,”说到这里,他睁开了眼睛,“我玩这琴太久了,得玩点别的去了……”
“你这娃娃要是昨儿来,甭想我把它送你,哼……”说完,琴师起身,拍拍身子准备走人,“送我?!”有弦的琴她也不会弹,更别提这无弦琴了,“不行我不能要。”再好的东西在她手里都会被糟蹋掉,笛音花冰晶不就是最近的例子吗。
“你这小娃娃也太笨了吧,我刚才不都教过你怎么弹了吗?”说完,琴师甩了甩白发,径直走自己的路,向黎才追了几步,就见他消失在一片灵光中了。
黄昏已至,山壁前,水光里,霞光投下的斑驳阴影碎落在那张深紫色的琴上,向黎走上前,忍不住摸了一下似乎有纹理在流动的琴面,可随后手指就像粘在上面一样,舍不得拿下来。她赶紧用左手拉回自己的右手,不行,这不是属于她的东西。可那琴像是有魔力一样,再次禁锢住了她的眼睛。
这次她闭上了眼,像是遇见了这密林里藏着野兽一般转身落荒而逃,头都不敢回。
密林深处,一切如故,细窄的、如同美人的眉一样的树叶在风中翻腾几周后,落在了琴面上。泉水拍打着山壁,发出亘古不变的清脆的声音;溪水淙淙,自顾自地流淌;细纱也还在相互摩挲出“沙沙”的轻响,这些密密麻麻的声响填补了林中一切声音的空缺,不需要再多了。
烟雨阁内,倒在蛛丝床上的向黎忍不住回想起一天的经历,想到费雪她先是一阵笑,之后又是一阵难过,想到费雪尽可能为自己制造机会找琉回,想到她看着琉回的眼神,向黎忍不住为她难过。
赤岠宫的男女职员比例是九比一,锻造师这个职业并不适合女孩子,以费雪的能力,去常务楼一定会有更大的发展空间,可她偏挑了自己毫不擅长的锻造师为职业,最后因为没有天赋接受安排去了管理层。
“哎,费雪……”向黎叹了口气,这阵叹息伴随着她的右手手掌的一阵烧灼感,她抬起右手发现上面居然出现了一块浅紫色的流纹,吓得她赶紧坐了起来,这是中毒了吗?她对着灯火的亮光仔细研究那块图案,这图案让她觉得眼熟,怎么和那张古琴上的流纹那么像?向黎张大了嘴巴,她想起千万年以上的圣器是能认主的,生灵一旦和圣器建立联系,上面古老的图文就会印在他们身上,在心有感应的时候,印记就会浮现出来,随时等待主人的召唤,原来它是圣器?
向黎用手指头按压太阳穴,原地来回走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刚刚她到底都在想些什么,那架琴怎么就觉得这是在召唤它呢?向黎无奈的再一次叹息之后,无弦琴出现在了房间中央的榴木黑漆桌上,顶上的琉璃灯照得它格外好看,以至于没人再会注意到它的残缺。
“你是知道我在心疼费雪吗?”向黎坐下,趴在桌子上看着眼前古琴,其实这样也挺好,她好像多了一个知心伙伴一样,多了一个愿意听她说话的人。
古琴默不作声,向黎就默默地看着它喃喃说道,“我真希望,琉回有时候回过头来,也能明白她的一片苦心……”说到这里时,她的手拂过了无弦琴,奇妙的是,那琴居然就这样为她奏响了第一声。她再放上另一只手,又是一声琴弦拨动的声音,随后有越来越多的声音在她指下流淌开来,眼泪突然从她眼底涌上来,模糊了琴的样子,原来,琴师说的是真的,弹琴不是技巧的堆砌而是心的交流,用心弹奏的音乐才能有治愈悲伤的力量。
一整晚,向黎都在和无弦琴倾诉自己的心事,不知不觉,天已经亮了,她却毫无倦意,或许这就是圣器道不清的力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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