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清一逃,泽叶就急急忙忙带人前往穆恒夫妇的住处,打算守株待兔,寻机捉回穆清。
不曾想,待他赶到之时,穆恒和秦氏已然消失无踪。
也就意味着,穆清先他一步,早就带着爹娘远走高飞了。
穆清半点不留恋于他。
得知真相的泽叶失魂落魄,从此脸上只剩下“苦大仇深”这么一个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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晃眼就过了三年。
三年来,穆清与穆恒夫妇一直隐居在一个依山傍水的小镇上。
这日傍晚,穆清背着一个装满药草的竹篓走在返家的途中,手里还拎了一只活生生的肥美野兔。
远山上的落日浑圆,发出胭红的霞光,照耀在他身上的余辉仍有些刺眼。
他抬手挡了挡光,视野一时有些模糊,眼前好不容易变得清晰,却见到本不该见到的人。
泽叶牵着一个白白嫩嫩的小男孩,站在家门口对着他笑。
穆清:“……”
见穆清吓得呆滞,还放跑了手中的兔子,泽叶的笑意更甚。
泽叶弯下腰来,对身侧的小男孩道:“淘淘,过去找爹爹。”
淘淘仰着小脑袋,盯着穆清望了一会儿,大眼睛立刻亮起来,随即松开泽叶的手,扑扑扑地向着穆清跑去。稚嫩的小脸肉嘟嘟的,一晃一晃。两条小短腿跑起来不太稳,要摔要摔的。
穆清看得心惊胆战,顾不得许多,忙趋步上前,俯身抱起淘淘。
“爹爹~”完全是脱口而出。
穆清嘴硬道:“这是哪里来的小孩儿,开口就乱认爹。”
淘淘委屈,低头掰手指。
“那个人给你取的什么名字?”
穆清斜斜地瞥了泽叶一眼。刚才泽叶说得那么小声,他没听清孩子叫什么名字。
“淘淘。”淘淘认真描述,“淘气的淘。”
“难道你很淘气?”小孩子淘气一点很正常才是,至于给他起这么难听的名?
穆清皱起眉,转弯抹角讽刺泽叶:“什么人,给孩子取个名字都这么随便。”
“小孩子,总要活泼顽皮一些才好。淘淘生来不好动,所以我才给他取这个小名。你若不喜欢,现在改了就是。”泽叶缓步走近,满面春风地看向穆清,“淘淘,告诉爹爹你的大名叫什么。”
淘淘有板有眼地道:“穆念清。穆是爹爹那个穆,念是思念那个念,清是爹爹那个清。”
穆清笑了笑,转话道:“淘淘饿不饿?”
淘淘点点小脑袋:“嗯~”
“那我们先进去吃饭。”穆清抱着孩子走向两扇木门,腾出一只手推开一扇,忽然转过头,警告紧随而来的泽叶,“你就不用跟过来了。”
泽叶:“……”
为了跟进去,泽叶也是豁出去了,直接下跪博同情。
穆清脚步一顿:“为何跪我?”
“我……”愧疚的地方太多,泽叶不知从何说起,良久语塞。
穆清冷淡地抛出一句:“那你跪吧。”
头也不回地,他抱着淘淘转身走进竹篱围成的院子。
淘淘搂紧了穆清的脖子,却又眼巴巴地望着泽叶。这小家伙,内心可矛盾了。
紧接着,两扇大门被无情地关上。
泽叶:“……”
-
“爹,您要的药草采回来了。”
穆清先把淘淘放下来,又把竹篓放到地上。穆恒闻声走出来,抬眼便瞧见淘淘。
穆恒压下心中的惊诧,道:“清儿,先进来吃饭。”
“嗯。”穆清应了声,拉着淘淘往屋里走。
淘淘腿短跨不过门槛,穆清便抱了他一把。
饭桌上,秦氏和穆恒时常进行眼神交流,心思根本不在吃饭上,只把注意力放在淘淘身上了。
穆恒笑呵呵的,老是夹菜给淘淘,秦氏也是。
淘淘懂礼貌,自来熟地称呼道:“谢谢爷爷奶奶~”
三人一听,俱是目瞪口呆。
最终,还是秦氏开口问:“清儿,这是谁家的孩子?”
穆清笑回:“路上捡的。”
穆恒:“……”
秦氏:“……”
仿佛意识到自己的话重了些,或是感觉到淘淘情绪的瞬间低落,穆清夹了块肉,剔去骨头,放进孩子碗里,摸摸他的小脑袋,疑似抱歉地道:“不是说你,乖乖吃饭。想吃什么我给你夹。”
淘淘乖巧道:“谢谢爹爹~”
穆清:“……”
秦氏:“……”
穆恒:“……”
在穆恒夫妇的异样目光中,穆清扒着饭,玩笑般地讲述了很多事。
如今泽叶都领着孩子找上门来了,他也不能继续瞒下去。
该说的他都已说清楚,就是不知穆恒夫妇听没听进去、信是不信。
当晚变了天,电闪雷鸣。
淘淘和穆清睡一张床。
外面雷雨交加,小家伙竟然睡得异常安稳,丝毫不受雷声和闪电干扰,看样子是白日里累坏了。
泽叶这次似乎是孤身前来,除了带个孩子,都没带个贴身侍候的随从。
弄得他自己满身倦态也就罢了,还把那么小的孩子折腾得见床就睡……
不过平心而论,泽叶的确把淘淘养得很好,白皙水嫩,也足够可爱。
穆清给淘淘掖了掖被子,披了件外衫走到窗边,借着闪电的光亮看着屋檐下如注的雨水,心莫名地一紧一缩,颇有几分紧张。之前还好好的天,怎么就突然下雨了?
一定是泽叶作孽太多,连老天都想收拾他。话说回来,他不会还跪在门外吧?算了,他不是傻瓜,说不定早就走了。可是,万一他打定了主意要和他玩苦肉计呢?此计虽拙,但屡试不爽。其恶劣之处就在于:欺负对方心软。
穆清如是想着,一边提醒自己不要中计,一边不自觉地掉入陷阱……悄悄打开屋门,提着灯笼,撑着伞,踩着院子里的泥水,一步一步朝着院门行进。
院门开启的刹那之间,穆清胸口如遭重击。
泽叶果然赖着没走,依旧跪得笔直。
“起来。”
“不。”
“我让你起来!”
“我不。”
穆清快要被他气死,扯着胳膊将他拽起来。
泽叶浑身湿透,害怕弄湿穆清,因而试图抽离自己的手臂,穆清却把他抓得死紧,口中骂道:“泽叶你混账!”
挨了骂,他才听话地跟着穆清往里走。一进院子,就见穆恒撑伞站在雨中,正正地面向他二人。
“泽叶……”穆恒念出这个几已陌生的名字,深沉的口吻中满是愤怒,“你还敢回来?”
泽叶再次跪地:“是,孩儿回来了。泽叶发誓洗心革面,恳求爹再度收容。”
“装,装……”穆恒扔开手里的伞,就近拾起一根木棍,劈头盖脸地往泽叶身上打,“你就会装模作样!你今时今日是何等辉煌的地位,至于在我面前装可怜!滚!离我们远一点,不然打死你!”
泽叶始终不躲,任由穆恒发泄怒火。
只觉手上所握的棍子倏然一沉,穆恒垂下头,见穆清按住棍子跪在他脚边,还傻傻替泽叶开脱:“爹,别打他了。”
穆恒眼中的泪水和雨水融在一起:“清儿……你晚饭时同爹娘说的那些,可确定属实?”
穆清点头:“是。”
“你屋里那孩子,当真是你怀胎所生?”
“是。”
穆恒心疼如绞,抓着泽叶的衣领,痛斥:“我穆恒上辈子到底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上天要派你祸害我儿子!泽叶你这混账东西,我当初就不该引狼入室!遇见你,我儿何其命苦……想当时,你三番两次对他下毒手,分明是你做错了事,你不思认错悔改,反倒负气远走他乡。你一走,清儿就放心不下离家去寻你,一寻就是两年之久。刚回家没几日,他就被琢允逼着上战场,他欠了你们的是不是!可笑我儿子长这么大,待在别人身边的日子比在我夫妇二人身边多得多!”
“我知你是王室血脉天生骄傲,起初我训斥你时,清儿也一再为你开解,说你自尊心强,让我少骂你些……他处处为你着想,你何时替他想过?你这自私自利之人,凭什么让他围着你转?”
闻言,泽叶怔怔地瞧向穆清。
穆清曾寻了他两年……往后推算一下时间,那时他刚刚当上裕国的丞相,而裕川两国早已是敌对关系。因为知晓他做了裕国的丞相,穆清才放弃寻他回家的?可想而知,穆清彼时对他有多么失望。
回想起过往穆清对他的诸多宽容和忍让,却原来——
爱得卑微的人从来都不是他,而是穆清。
哪怕穆清肯记恨他一回,他此刻都不可能活着出现在这里。
“永清……”泽叶跪行上前,伸手去触穆清的脸。
“你别碰我儿子!”穆恒愤然推开泽叶,他从未对人发过这样大的火,口中更是连半点商量的语气都没有,“即便清儿喜欢你,我也不允许你们在一起,绝不允许!”
秦氏倚着门看向雨幕中的丈夫,垂首默然,唯泪两行。泽叶毕竟是他们夫妇二人一手养大的,十几年的朝夕相处,事态闹到眼下这个局面,她难免心有不忍。
“爹。”穆清蓦地从地上站起来,顺手拾起雨伞撑在穆恒头顶,“也许在别人看来是自贱,可孩儿却是甘愿。其实泽叶没有那么坏,您消消气。我寻他两年,他寻我三年,算是扯平。倘或他还有亏欠我的,将来我慢慢与他清算就是。天太晚了,您的衣服也湿尽了,我先送您回屋换身衣服歇息,有事我们明日再说。您保重身体,莫再动气。”
穆恒:“……”
他对穆清凶不起来。
只要穆清心向着泽叶,他最终只能妥协,重新接纳泽叶。
-
“你明天一早就离开吧。”穆清道。
泽叶正在为他揉擦湿发的手骤然一停:“为什么?别赶我走……”
穆清解释道:“不是赶你走。好歹是一国之君,流连在外总归不是件好事。你且回去,等有了闲暇,随时都可来找我。你别担心,我不跑。”
泽叶从身后环住他的腰,唇贴在他的颈窝上:“我都把身后事交待完了,还回去做什么?”
“身后事……”穆清蹙眉,“你诈死?”
泽叶吻他侧颊,温柔道:“那个泽叶死了,你的泽叶还活着。我以后就在家里相夫教子,孝敬二老,你说好不好?”
穆清轻笑:“你倒是贤惠。可费尽心思得来的王位就这样拱手送人,你舍得吗?”
泽叶淡然道:“我这德性,王位坐不长久。”
“哦?”穆清好奇,“你是个什么德性?”
“短命的德性。”
穆清立时捂住他的两瓣唇:“你这张嘴,太欠。”
泽叶拿开他的手,厚脸皮道:“你亲我一口,它就不欠了。”
穆清:“……”
只感到腰上一阵触电般的酥麻,他便失力地倒在泽叶怀里。
“你,暗算我?”
“我怕你等下会一脚把我踹飞。”
穆清瞥向熟睡的淘淘,脸颊一瞬涨红。泽叶猜到他的心思,笑道:“别怕,我们不在这里做。”
“……不要绑。”
“好,都听永清的。”
泽叶笑眯眯地抱着穆清走向隔壁的空房间。
窗外雨声渐息,屋内素幔低拂,柔梦缱绻。
这是泽叶最虔诚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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