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再也不见。”长卿低声接了一句,“你阿姊走的时候,便是抱着再也不见的想法走的,她的性子,她的决绝,向来不给他人回转的余地。”
修瑾扯了个笑出来,往后一靠,倚在木质的囚栏上:“给他人留回转的余地,最后怕就成了我们姊弟二人的死地。”
长卿一怔,脑海中回荡的是昨夜容贵嫔的那句话:
“她是在绝境里呆久了的人。”
一时间,他靠在稻草堆上失了神。
这天牢里虽有窗子,却恍若风洞,堵不住夜色天光,拦不住冰寒火热,只有在炭盆里的炭火不断烧着,才能为这监房里稍稍留下一抹温度。
“按照计划,昨日该动手的人,为什么没有动静?”修瑾从带过来的食盒里拿出一坛酒来,那是已经烫好的酒,只是一直被封在坛里不曾开封。
他取过碗来,拍开泥封,将酒倒进去。
一时间,梨花的淡香混着酒的香醇在一片暖意里蔓延开来。
“殿下接到圣旨了么?”长卿看他动作,静静地问。
修瑾沉默下来,那道圣旨,正是之前阿姊提过的。
夜里过了子时来宫人传旨,那时的他还坐在阿姊出嫁的房间里。
“陛下写圣旨时,小臣正在永乾宫,”长卿站起身来,拢了拢身上的长皮裘,过来在毯子上盘腿坐了,“前后不过一个时辰,小臣便被送到这天牢来了。”
“身陷囹圄……”长卿低头看这铺了一地的精致菜品,“没有小臣的印信,过了时间,他们自然也就退了。”
修瑾倒酒的手一抖,撒了些出来:“不是说,陛下不会管这些事么?”
“你阿姊,把长信侯府扯了进来,长信侯夫人又去给我父亲报了信,”长卿接过修瑾手里的酒坛子,“上好的梨花白,十年窖,别浪费了。”
“本来我用了便用了,只要最后安排的‘乐昭宁公主’顺利去漠北和了亲就好,没人想管这里头到底多少阴私……最后就是陛下发现,也不过是不疼不痒的一阵毛毛雨。”
长卿嗅着坛中香气,提起酒坛便喝。
然而到底受了伤,又着了凉,不过两口下肚,一股浓烈霸道的热意便从腹中燃起,朝着四肢百骸轰然而去。
就连颊上,也晕上几许绯红。
“我以为,陛下是不在意的……”长卿的笑意里带着几分凉薄,“结果,陛下默许的事就这么被打乱了。”
“有些事,心照不宣才是真正的隐秘,一旦被人道破,又要做多少来掩盖事实?一个长信侯府,一个定远候府……再闹下去,怕就是天下皆知了,”长卿一双暗色的眸子看向靠着囚栏坐着的少年,“所以臣自昨夜到了这里就一直在想,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臣,百思不得其解。”
修瑾一怔:
哪里出了差错?
哪里都不曾出了差错。
这个计划,出他二人口,入他二人……
“是我……”修瑾蓦然回神,满目仓皇的看向长卿。
他想起来了,就在阿姊出嫁的前一个时辰。
他说:“长卿君少年成名,朝堂之上虽不领俸禄,但到底为陛下做事,手握实权……”
他说:“阿姊以为,若是长卿不愿,弟弟何德何能越过他去借调隐卫?
他说:“——阿姊,你看重弟弟,看轻长卿君了。”
他说:“他对你的情谊,天地可鉴,哪怕冒天地之大不韪之罪,也愿随阿姊天涯绝路,同心同德、分甘共苦。”
他说的太多了。
“是我,告诉了阿姊……”
长卿坐在原地,看着面前的少年,他的眼里风平浪静:“所以,你给她留了回转的余地,也给你自己留了回转的余地——寿王殿下,您心里当真是公主重过那个位置的么?”
“你什么意思!”修瑾豁然翻身而起,捏紧了拳头看向坐在那里谢庭兰玉般的男子,“我自小便是阿姊一手带大,恩如亲母……”
“可到底,小臣交代过,要殿下守口如瓶。”
一时间,修瑾哑口无言。
只是他的手,捏的更紧了。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坐下来罢。”长卿挥了挥宽大的袖子,示意他坐下。
二人默然无言。
长卿提着那坛酒,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只有不时酒入喉咙吞咽之声。
修瑾看着这摆了一地的菜品,也是神思不属:“……莫非,就没有其他的法子了么?”
长卿不再开口,直到修瑾在这里坐不下去:“我知道了,剩下的,我自己来想办法。”
他站起来,从袖子里掏出一样东西来递过去:“这是陛下要我交给你的,你自己收好——有没有说,要被关到什么时候?”
长卿抬头,只见修瑾手中一块盘龙印章,拇指大小,黄榉木质。
他瞬间起身,夺过那枚印章,翻转过来只见上面刻着四个小字:隐龙甲卫。
“这印章……陛下给的?”长卿声音中有着隐约的颤抖,然而一出口便知自己说的是废话,这印章除去陛下之外,还有谁敢用。
“怎么,”修瑾也是一惊,“有什么不对么?”
长卿将那枚小小的印章握在手里,指尖轻颤——这算什么?
峰回路转!
在认出那是隐卫甲队的印章时,他心下流转过无数个念头,纷纷杂杂。
但也只是瞬间,他便将这些尽数压下,只是浅浅笑道:“我想到办法了。”
闻言,修瑾也是眸光一亮:“如何?”
长卿缓缓摇了摇头,轻声道:“你知道么,从第一眼见到公主时我便认定了,待她及笄之年,定要三媒六聘、上告宗祠、下知百姓,摆上三天三夜的流水席,把她用大红色的马车拉入我定远侯府的大门。”
“也就我父亲一个还把陛下当做十几年前意气风发的模样,我见过你娘亲的画像,就放在永定宫——就是陛下寝宫,那里有一个偏殿,挂满了秦夫人的一颦一笑。”
“其生动传神,直宛若真人,皆出自陛下之手。也正是因此,当初一见你阿姊,我便知晓她的身份了。”长卿将修瑾带来的酒坛子整个抱了起来,仰头便是牛饮,最后将那空了的坛子在角落里摔了个粉碎!
“我认定了这么多年的妻子,我定远候府未来的主母……我就知道,连上天都站在我云慕白这边!”
酒坛破碎的动静惊动了狱卒,一阵噼里啪啦的脚步声之后,是他们显得惊慌的叫喊:“小侯爷!小侯爷……”
只见方才还站的稳的人一个踉跄,软软倒了下去。
一时间,整个天牢里一片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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