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乐也确实不容易,冬日里给配的炭火棉衣一向是能拖就拖,柴米油盐向来能少就少,内府的那些个奴才都是看碟下菜的。冬日里天寒,上次来永和宫看了太医妾身便招了太医来为她看手,好好的一双手愣是肿的青青紫紫,这宫里,那一位公主过得如此艰辛?比之刚入宫还未有品阶的侍女都不如的?——小侯爷,你作为一个男子,连自己最……你当真是爱慕于五公主么?
“陛下不敢去见他们妾身明白,陛下总是想着不去永延宫看看就还能觉得秦婉华还活着一般,可是陛下,已经走了的人哪里有活着的人重要?您除了秦婉华,您还有秦婉华为您留下来的两个孩子啊,现在又送走了一个五公主,也就还剩下六皇子了。
“倘若再有个万一……”
“不能再有任何万一。”泰元帝闭上眼睛,“你的意思朕明白,这些年,都是因为朕……”
他坐在一片狼藉里,良久方才开口招来宫人:“刘安,取黄绢印玺来。”
远远地,这位皇帝跟前得宠的宫人门都不敢进来,只是隔着一道殿门高高应了一声:“诺,奴才这就去取。”
一道诏书,一纸黄绢,于是之前一文不名的六皇子,大宁寿王便被挪至永和宫容贵嫔名下。
这一夜,永福宫的烛火彻夜未熄。
而待第二日,大宁的整个朝堂大抵都要因为这道旨意再次震上一震。
消息从宫里传出来,一路传到华乐这里时,已经是两日之后的夜里。
华乐当时正拿着炊饼夹烤肉,听了这消息也是一怔,随后接过素语递过来的茶水便笑了起来:“既是如此,我也就放心了。”
远处,重恪将炙好的烤肉片好送进马车里:“公子,卫三送来消息,十里坡的埋伏在昨日午时撤了。”
“哦?”
“让明信猜中了,十里坡的禁卫就是冲着这位昭宁公主来的,”重恪将吃用茶水一一在桌案上摆好,“前天夜里咱们虚惊一场。那定远侯府的小侯爷刚送完嫁妆队伍进城门便给定远侯教人绑了起来,抽的浑身是血的给带进大宁皇宫里请罪去了——带着小侯爷兵符印信的人,在距离十里坡不到半里地的地方让定远侯府蹲守的兵将擒了个正着,已经押回去了。”
公子沉默良久方才道:“这事弄的倒很是惊心动魄,一波三折。”
“这算什么,”明信拎着一壶温好的花雕也上了车,“这位公主殿下才是好大的手笔:从定远侯府的小侯爷私调禁卫,到长信侯府的夫人做信使报信,再到定远侯出兵阻拦,最后说是定远侯被罚了三年俸禄,小侯爷被扣在兆尹府直属的衙门里——屁大点的事儿都没有。”
重恪微微一默,也点头道:“泰元帝对这事儿的态度也很是耐人寻味,这么大的事现下在长安城里连个水花都没激起来——甚至都还不知道定远侯在长安城门发的哪门子火。”
“这件事可以不用去管了,这次一走,长安城再和我们没有关系,”公子道,“倒是漠北那边效果如何?”
“巴雅尔和巴特尔部落派来的人已经被卫三他们尽数解决,胡和鲁部在进入大宁之后便完全失去了他们的踪影,现在老师怀疑,胡和鲁部在大宁境内有所勾结。特木尔部的弓弩手也极为警惕,现下只有一个模糊的范围。至于其他,乌恩将军和老师在迦南还在清算——最近这几个月里,漠北怕是太平不下来了。”
“无妨,不打草无以惊蛇,水不浑无以捞鱼,”公子不以为意道,“难得出来这么逍遥自在,一时半会儿的,倒也不急着回去。”
“最近的流民越发多了,”明信突然插了一嘴,“来时虽有流民,却也不似如今这般,便是兵营附近都敢随意徘徊,驱之不及。”
“卫大先前已经运了几车粮种回去,可惜卡在了敬翎关,还是请了当地的百姓连夜背过山的,”明信自袖中抽出一张薄纸来,“况且就算有了粮种,漠北也无善于耕种之人,属下的意思是……”
“不妥,”公子轻轻摇头,“现下不是一个好时候,你我都在大宁眼皮子底下,稍有轻举妄动便是覆顶之灾,况且这些流民,过城不入,散而无为,此举得不偿失。”
“倒是大宁尚文……也不知这昭宁公主,学识几何,倘若当真想做漠北的主母,怕不是那么容易。明信。”
“公子您说。”
“待明日,你去公主那边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做的,先去探个底儿。”
“好嘞,公子您放心,小的定然把她和定远侯府小侯爷的事儿给您掏的一干二净。”
不提这边已经正式踏上归途的漠北使臣,却说现下的兆尹府天牢里是一片灯火通明。
稻草铺就的高床上零散着锦衾裘衣,角落里的烛架上满是斑驳泪痕,离草铺子最远的角落搁着两盆烧的赤红的碳火。
至于牢房的正中间,则是铺了偌大的一张羊毛织就的毯子,毯子上摆满了杯碗瓶盘,边上坐着的正是这两日里炙手可热的寿王。
“按着脚程,此时靖安护送着殿下怕是已经快到了承阳。”定远侯府的小侯爷慕白披头散发的依在稻草垛里,透过不大的窗口看外头愈发显得苍茫的夜色。
“驿站传来消息,已经过了承阳,继续向北前往晋阳去了,”修瑾为自己斟了杯酒,“再过三日便到晋阳,三日后再五日至旬阳,复七日至陵阳,过涞水,而后抵常阳……一路越来越远。”
“……然后再也不见。”慕白轻笑一声,“你阿姊走的时候,便是抱着再也不见的想法走的,她的性子,她的决绝,向来不给他人回转的余地。”
“我今日来看你,带了这许多好酒好菜,却也不想空手而归,”修瑾将手中酒水一饮而尽,“今日我只问你一句,在你心里,我阿姊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此乃吾妻。”慕白轻声道,“从第一眼见到她时我便认定了,待她及笄之年,定要三媒六聘、上告宗祠、下知百姓,摆上三天三夜的流水席,将她八抬大轿抬入我定远侯府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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