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老能感觉出江万翎的意志消沉，但什么都问不出来。江老本来想着，就算有什么想不开的事，第二天也就好了，结果没想到一直等到第三天江万翎都没吭声。
江万翎不开口就算了，一开口就说要退婚，江老当场动了肝火，与江万翎激烈地争吵了一整个上午。
罗靳星的联姻，是江万翎自己点的头，江老心想，但凡江万翎在之前说一个不字，他就不会去招惹罗家，现在眼看着订婚的日期都要决定了，江万翎却忽然反悔。像他们这样的联姻关系，哪里是说后悔就后悔的？罗家现在的势头正好，罗奠山的地位不用说，他两个儿子更是一个从政一个从军，前途坦荡，哪说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主？就不说这次联姻本就能让两家都往前走一大步，贸然撤回联姻，会引起双方交恶的可能都有。
江万翎说，他后悔了，他是个Beta，不该和Alpha结婚。他说信息素的控制力多强他不清楚，更不想以后体会过再后悔。
江老问他，是不是罗靳星对他说了什么。
江万翎又说，罗靳星很好，想不开的是自己。
“既然知道想不开的是你自己，就别在我跟前胡言乱语！”
“我只是想退婚！”
“我不同意！”
江老震怒，茶杯都摔了出去，江万翎却躲都没躲。如果江老观察得再仔细点，就会发现江万翎一向冷静的眼睛，有血丝，有因愤怒而憋红的眼眶。两个人吵得越来越大声，江万翎最后吼了一句“我没有信息素，但我只想要忠诚的关系，我眼里一颗沙都容不下”，让江老一耳光险些就打下来。
江万翎依旧连躲都没躲，笔直地盯着江老的眼睛。
江老忽然意识到，自从江万翎成年后，就再也没这么跟他犯过倔了。一丝恻隐的心，他最后还是放下手，愤怒地摔门离开，单方面地结束了这场争吵。
这场因为江万翎情绪失控而爆发的争吵，显然是无疾而终。而在争吵时太过投入的两人，也没发现虚掩的门外，有个人影站了许久。
江万翎意志消沉一连几天不见好转，江老没再去问，但退婚的事江万翎也没再提过了。江老给罗奠山挂了个电话，问两个孩子是不是都好，听罗奠山的语气，也没觉得两人有什么不对劲。江老的身份在那，也不合适亲自给罗靳星打电话插手两人的事，就在他琢磨该怎么化解江万翎的状况时，罗靳星亲自找上门来了，要和他与江万翎商量订婚的事。
江万翎前几天说要退婚，江老根本没答应，现在再看罗靳星的脸色，好像完全是个不知情者。江老开始担心，生怕江万翎等会儿见了人，直接当面提出要退婚，那场面就要失控了。
奇怪的是，江万翎下楼见到罗靳星，只是沉默了一下，接着完全配合了他们的谈话，说话礼貌，态度也好，也根本没有冷场。罗靳星与他谈订婚的事，江万翎就端坐在他身边，时不时点头，说“我没什么意见”，或“这样很好”。从头到尾一场谈话，根本就没提起退婚的事。
等到正事说完，罗靳星带江万翎出门吃饭，他也没拒绝。
江老一人留在家中，十分恍惚，不明白江万翎这是唱的哪一出，顿时觉得他这儿子忽冷忽热，一天一个意思，是越来越捉摸不透了。
夜里等到了十点，江万翎才回来。他西装外套脱了，挂在手肘上，脸色有些红润，目光不是很清醒。见到江老坐在沙发上，慢吞吞地靠近了。
“爸爸。”
江老愣了一下，他没叫“父亲”。
“喝酒了？”江老低声问，坐在沙发上拍了拍旁边，示意他过来，“罗靳星带你去喝的酒？”
“喝了点红酒而已。”江万翎坐在他身边向后仰着，单手搭在眉骨处，安静了两秒忽然问，“我和罗靳星的婚姻对江家会很有用，是不是？”
“是这么说，但也要看你是不是真的满意对方。”看到江万翎不同与往常的样子，江老不自觉放软了语气，“配不配得上你是一回事，与你合不合适，性格匹不匹配也是一回事。你是江家的继承人，你怎么不值得拥有最好的？”
江万翎知道父亲的考虑方向和自己不一样。配不配得上，合不合适，匹不匹配，唯独没有喜不喜欢。但是这些不重要，他知道父亲在婚姻上的观念和他不一样，他不求他能理解他心里那点儿天真的愿望。
“可我是个Beta。”江万翎垂下眼。
关于这件事，他们很少在家里正面地谈论。江老面色凝重，与他对视着：“这两天到底怎么了？你说要退婚，今天又不退了？跟罗靳星有关系？他对你是Beta的身份不满意？”
江万翎有点醉，忽然就被江老砸出的这一连串问题问晕了。他皱起眉来，有点茫然地看向江老：“我不知道，我觉得他和别的Alpha不一样。”
江老又问：“怎么不一样？”
“我说不上来。我以前……对婚姻不报什么幻想，所以连念头都没有。想找我们家联姻的人不少，但我就是不太乐意。但是和罗家联姻，对象是罗靳星的话，我觉得可以接受。”
江老沉默一下，又问：“那为什么觉得他可以接受？现在又为什么想退婚？”
过了很久他才听到江万翎说：“我想……试试，但我其实不是很有信心……”
江老觉得他确实有点醉了，说话颠三倒四，不清不楚。江老拍了拍江万翎的腿，想提醒他今早休息了，等了半天没反应才发现，江万翎已经靠着沙发背睡着了。
朋友来找江万翎，见他心灰意冷，非常惊讶。又听江万翎旁敲侧击地谈起婚姻，对他说：“Beta呀，最好还是不要和Alpha或Omega结婚吧？信息素的诱惑太强了，也不是说没人能做到，但是能有几个？我前夫就是Alpha呀，我们那点破事你都知道，婚后他出轨Omega之后，干脆利索地跟我离了婚，连后悔都没有过……难道当初我们俩没有真感情吗？”
“或许是有例外的？”
“又想起小时候跟你说那些话的Alpha啦？”朋友笑说，“先不说他根本就不认识你，他要真是那么好，现在身边也早就有Omega了。”
江万翎心想，不，何止是认识，现在那个Alpha还很可能成为他的未婚夫了。至于身边早就有Omega了……江万翎低头，不发一言。
“你见过为了Beta不碰Omega的Alpha吗？”江万翎问朋友。
他这位朋友是万花丛中过，年轻时的情债不要太多。听到他这么说，弯弯眼睛笑了：“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喜欢上哪个Alpha了？”
——喜欢吗？他是真的喜欢罗靳星这个人，还是喜欢他十年前打动自己的那些话，江万翎也分不清。可如果连罗靳星都会抵抗不住信息素而背叛婚姻，那恐怕他连一个Alpha都不会再相信。
“为了Beta而不碰Omega的Alpha有没有我不知道，但为了爱人不碰其他Omega，这件事，其实对象是不是Beta都无所谓吧？”朋友的话打断了江万翎的思路。
“一个Alpha的伴侣，不论是Omega，Beta还是Alpha，如果他爱他想忠诚于他，那跟对方是什么性别都没关系。”朋友掰着手指数，“换言之，就算一个Alpha有了标记的Omega，对他来说外界就没有任何诱惑了吗？只是风险小很多而已。身为Beta，要想和Omega或Alpha长久地走下去，你就要做好冒险的准备，所以江万翎，问问你自己，对方值得你冒险吗？”
在罗靳星值不值得他冒险这件事上，江万翎没做好准备，就已经冒险了。本来，他当然可以不用冒这个险，他可以退婚，再找个门当户对的Beta结婚，朋友口中说的那种‘风险’也就少一些。但江万翎选择了继续，他要赌，赌罗靳星会回头，赌罗靳星不是个伪善者，赌那句平等爱人的权利，不需要架构在‘风险’上。
江万翎知道自己心上这根刺必拔，不能再拖。要么找罗靳星问清楚，要么结束两人的关系。这种感觉很焦虑，既想知道一个答案，又害怕答案不是自己想要的。
或许因为江万翎在两人的关系上心烦意乱，所以没注意到罗靳星发生的一些变化。
最近，罗靳星对他的态度有些微妙。如果说以前他对江万翎的态度，礼貌和距离中还有一些温存的暧昧，现在就只剩下礼貌和距离。江万翎难得迟钝，过了很久才察觉出罗靳星的不对劲。不过江万翎并不知道罗靳星撞到他与江老争执退婚的事，所以根本没想过罗靳星态度的变化的原因是出在他自己身上。他第一时间联想到的是那个Omega——或许订婚后，两家的联姻达成，罗靳星的心思已经不在他身上了。
所以江万翎也没注意到，罗靳星偶尔会用一种若有所思，又沉得可怕的眼神看着他。
有一次两人看展会，人群多的地方罗靳星虚揽着他，为他在拥挤中开辟出一小块空间，后来自然而然就揽着他的腰往前走，没有放开。罗靳星很少与他这么亲密，江万翎有些紧张，他一紧张，话也变少了。
等出了门，正要不动声色地腾开一点距离，罗靳星却牵起他的手。
江万翎一愣，就觉得手腕上冰冰凉戴上什么东西，低头看去，是一只精致漂亮的腕表。
罗靳星冲他笑了一下，握着他手腕翻转两下欣赏：“上次说过，看到有只表很配你，前两天就买来了。现在看，还真的挺合适。”
那只表的确与他的气质相符，看上去也价格不菲，就连大小都是刚刚好。但也许是错觉，江万翎感觉罗靳星看他眼神，让他十分不舒服。但他还是笑笑说：“谢谢，我很喜欢。”
“真的喜欢？”罗靳星像在暗示什么，很快又轻描淡写地说，“那以后跟我出来都戴着，怎么样？”
江万翎好像感觉出罗靳星眼中的一点嘲讽，犹豫地点了点头。他感觉自己手腕上戴的仿佛是手铐，而不是手表。
他点头之后，罗靳星的那点嘲讽很快不见，再次恢复绅士的模样送他回家，这让江万翎以为之前是自己的错觉。
直到后来类似的情况不断发生，才让江万翎确信自己是被罗靳星针对了。但针对的理由究竟是什么，他想不出。
某天他被罗靳星送回家后，看到罗靳星的车在门口停了很久还没走，忽然鼓起勇气下了楼，一路快步走到正靠在车旁抽烟的罗靳星面前。
江万翎在一片烟雾缭绕和罗靳星惊讶的目光中，笔直地看向他：“我有话跟你说。”
罗靳星的目光晦暗了片刻，很快变得玩味起来：“你说。”
江万翎从罗靳星的眼神中感觉出一种羞辱，这让他关于Omega的疑问都已经到了嘴边，却又生生咽了回去。他一瞬间察觉到很多种可能性——
罗靳星会不会根本没打算瞒着Omega的事？还是罗靳星从头到尾……就没打算放什么真心到这场联姻的婚姻中？
他眼睛里的嘲弄和玩味，就像等他说出什么可笑的话来。
“要说什么？怎么半天不开口？”罗靳星盯着他瞧，又狠狠地吸了一口烟，低下头来凑近他，“还是有什么让你说不出口的吗？”
江万翎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罗靳星。
“那就先不要说。”罗靳星垂眼扔掉了眼底，狠狠捻灭，“等仔细想清楚了，再说。”
江万翎不知道，罗靳星与他说的完全是另一件事。
罗靳星曾目睹江万翎人前百依百顺，人后一心退婚的两张面孔。即使是联姻，罗靳星对江万翎，也不知不觉放了真心进去。所以才在看到他的两面伪装后，感到心冷又被愚弄。
江万翎当然不知道。
他错过最好的开口机会，把那根喉咙中的刺又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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