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望舒在家呆了两天,谁都联系不上他,工作推到助理手上,在这期间,发生了一些事。首先是战争的风声像野火一样烧到母星来,但潘多拉港的人大多风浪见惯了,每天都是人心惶惶,所以慌着慌着就习惯了。还有就是厉瞻江亲自到调衡区来找罗望舒,也没说是什么事。顿时有许多猜测的话,说罗二公子在调衡部这块政治跳板呆了一年,也快要有往上走的意思了。剩下的则是些芝麻大的事,不足以提。
人们的注意力被一件大事儿给吸引了去,那就是罗大公子与江万翎的订婚。
因为之前没有听到一丁点风声,突然传出二人订婚的消息,顿时掀起一片波澜。多少Omega恨嫁,Alpha们咂舌,这之后谁发出了这两人婚礼上携手的画面,接着谣言风向一转,气氛趋于和谐,甚至一个披荆斩棘的真爱故事被编出来——罗家大公子前途无量,条件优渥,却低调娶了那个Beta。什么万花丛中过,只摘那片叶。
这点故事太偏向于Alpha的优越感,于是就引起了一小波人的不满和发声,他们多来自于江万翎的爱慕者或拥簇者。很快,出于对这个政界深居简出的江万翎的好奇心下,人们了解到许多关于他的不同面貌。气质好,博学多才,为人内敛,闻达于上,籍籍无名于下。一时间对江万翎的揣测和讨论几乎超过了罗靳星。
罗望舒的办公室中,助理跟周焰谈完工作上的事,将终端的屏一收,忽然问道:“周先生,你这两天能联系上罗先生吗?”
周焰一身西装笔挺,跟平日没什么不同,只是看上去略疲惫。
听到这话,他微微地抬了下眼,平静说:“没有。”
“也不知道罗先生什么时候回来,之前通了个电话,只说这两天有事情要忙,跟所有人保持单向联系。周先生你说,有什么事跟国会这边也只能保持单向联系呐?”助理收拾东西起身,像自言自语。
“他有他的考量吧。”周焰也起身,“你忙,我下午还有点事,先走了。”
助理嗳了一声:“刚还说下班前都在这里,我还打算跟你要一份医疗数据呢。”
“临时想起点事,你要的东西就发给你。”周焰说着拎起外套,点开终端将东西给助理传送了过去。
他点头道别,即刻出门。
助理在背后将二十多份文件接收成功时,也就没有什么心思管周焰的去向了,只摇头心想,周先生今天这雷厉风行,来去如风的风格,怎么有点像罗先生。
周焰上了车后才打开终端。他前天发给罗望舒的讯息,始终没有回复。他将终端扔到一边,启动寻航,将地址定到了冰糖家。
四五点钟的光景,窗外还是骄阳,楼下绿叶新枝刚修建过,空气里一股被摧残的植物气味。
冰糖拉开门时还在惊讶,今天周焰比以前任何一次来的都早,他晚餐还没准备好,在切菜。
周焰对他点了点头,淡淡说没事,你先忙,就自己进了房间,洗过手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的天。
“周先生今天工作忙完得早啊。”冰糖背对他,将切好的茄子放到盘里。
“嗯。”
“是晚上有什么事?”冰糖随口问。
“没有。”
似乎感觉到周焰的心不在焉,冰糖给他倒了杯茶,说那哥你先等等,就转头做饭去了。油烟毛到一半,就听周焰在后面说话,声音模糊氤氲,像带着雾气。问他,最近还有没有Alpha找他麻烦。冰糖诚实说没有。片刻后周焰来到他身后,将一个名片放在琉璃台上。冰糖探头一眼,竟然是上帝之眼成员的名片,吓了一跳,直接把明火给灭了。
“哥你,你怎么有这个……”他的手在围裙上抹两下,看上去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询问。
上帝之眼,冰糖听说过,尽管这个组织很亲底层和中层人士,对他而言始终是个太遥远的名号。媒体还有网络上报道的那些事,他也只是听听。
周焰不说话,接过灶上的锅,将菜盛到碗里,帮着冰糖将菜样都端过去。
这才说:“朋友认识他们的人,说上帝之眼对你的事也有关注。如果你有任何需要帮助的,联系这个人,他会帮你。”
冰糖谢过周焰,将名片收好,在桌上工整地摆好筷子。
“有你罗哥帮我,已经很好了。”
周焰没说话,二人很安静地吃过饭,空气中那股植物的湿气更重。
周焰拿出冷却,背对着黄昏的光,开始给冰糖做渗透。空气里是滴答滴答钟表声,还有楼下炒菜的声音。风从窗口吹进来,窗帘飞起来,窗台上一只盆栽的仙人掌,绿得很好看,在夕阳下连刺都显得可爱。
两人不约而同觉得有点儿太安静了。之前罗望舒在,会坐在冰糖身边跟他说话。他轻声说话的声音很动听,流畅,悦耳,嗓子沙沙的,咬字却清脆,不高不低地说着话,带一种能安定人心的节奏。
“罗哥这两天是有什么事吗?他好久没来了。”
周焰看着窗帘下若隐若现的仙人掌:“应该在忙,这两天联系不上他。”
冰糖‘唔’地沉吟片刻,又问:“我给他发条信息?”
“嗯。”
冰糖打开自己的终端,想了想编辑的内容,给罗望舒发过去条简讯。为了让后半程的渗透不那么无聊,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周焰说着话。大概周焰是个Beta的缘故,冰糖对他没什么戒心,什么话题都好聊。到最后,不知怎么就歪到了私人感情问题上去。
“周哥有男朋友或者女朋友吗?”
周焰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有过。”
冰糖有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Beta?Omega?”
“为什么不是Alpha?”
“感觉你应该不会跟Alpha谈恋爱,你们像一种人。”
周焰问道:“你跟你男朋友怎么认识的?”
冰糖就讲,有一次他在外面被人欺负,他男友忽然出现。那时候他身上已经散发出信息素的味道,害怕得不行,尤其看着又来一个Alpha,以为自己当时难逃一劫。结果男友当时不但救了他,也没有碰他,将他安全送到家。他转身后冰糖才发现他浑身是汗,原来路上他一直在忍耐。
再后来见面,约会,确认关系,很顺利的过程。直到有次情人节男友才跟他坦白,其实暗恋他很久了。那天忽然跳出来救他,也是路上看到他的背影,不知不觉跟着走了两个街区。这番坦白是在他们恋爱快两年的情人节,两个人却像毛头小子般,彼此脸红心跳。
“他救我的时候很心动,但都没有最后看到他汗湿的后背时触动大。”冰糖低着头,神色如陷入回忆,轻轻笑着,“以前只觉得爱要轰轰烈烈,疯疯癫癫,我却在他身上看到克制的爱。你喜欢一朵花,你摘下它,你爱一朵花,你灌溉它。差不多就是这种触动。”
周焰好一会儿没说话。
“周哥?”冰糖微微回头。
“别动。”周焰按住他的颈,“还有几分钟就好了。”
聊天的内容让渗透光照的时间缩短了,半小时过得竟也很快。这次收起‘冷却’,周焰没急着给冰糖上绷带,他用终端扫描他的后颈,全息的投影图立刻浮现在冰糖面前。
冰糖看着立体全息图,单手抚摸自己后颈的腺体。狰狞重叠的两个咬疤,已经淡很多了,只剩下粉色的疤,但乍一看上去依旧触目惊心。他还是得绑着绷带出门,这么热的天,每次都要穿高领。就算不露出伤口,一个Omega颈上缠着绷带,别人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一两天还好,这个月来,他脖子上都捂出痱子了。
皮肤的伤口已经痊愈,但真正的伤口在更深的地方。
冰糖摩挲着自己的腺体,问周焰,自己是不是已经恢复了。这意味着很快,每天例行的渗透光照就不必再继续,周焰与罗望舒也不必再来。
全息投影灭了,周焰给他换上新的绷带,似乎看出冰糖的情绪不高,对他说道,以后还会来的。
冰糖眼睛一下亮起来:“真的?”
“不骗你。”
“罗哥也会来吗?”
“他把你当朋友。”
走之前,冰糖还给周焰取了瓶冰水。递过去时有点犹豫:“对了周哥,我发情期也快到了,估计下周或者下下周……”
他的腺体严重受损,到现在还没有恢复过来,这将会是伤好后的第一次发情期,也是‘冷却’过后的第一次。心里说不害怕是骗人的。
周焰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
“嗯,我会提前联系你的!”
“不要怕,‘冷却’用了这么久,虽然不能一下修复你的腺体,但对付这次发情期应该绰绰有余。”
冰糖很乖地点了下头:“何况我求生欲很强,我还要等他回来呢。”
周焰的目光动了动,点了下头,这才接过他的冰水。只是接过冰水后,周焰的脚步犹豫,不像要走的样子。冰糖心中疑惑,想问他是不是落了什么东西。
就听周焰问:“他回讯息了吗?”
“谁?”冰糖懵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立马掏出终端来,“哦,罗哥啊?嗯?回复了!说这两天有点忙,明天就来找我。”
他有点高兴地把屏幕转过去给周焰看,周焰也不看,只说回复了就行。他调头离开,冰糖在后面叫住了他。
漆黑的走廊,远处电梯口温黄色的光穿透,周焰抄着口袋微微侧身,看不清他什么表情,风从窗口吹进来,冰糖忽然有种错觉,周焰的侧影看上去有点寂寞,但并不悲戚,仿佛他已经习惯这样的姿态许多年了。
“周哥,我觉得你也是那种,会灌溉一朵花的人。”冰糖站在门口,逆着光,做了个拎水壶浇花的动作,“我是不计后果,飞蛾扑火的类型,但也觉得克制的爱,很辛苦吧?不过周哥,你一定会遇到那个最对的人的。”
艳红的血回流,罗望舒拔掉针头,看医疗师晃了晃采样盒里的血液,他的脸色呈现一种不健康的苍白。
“怎么样,够吗?”
“够。”医疗师温和地安抚他,“这次做的检查内容有点多,抽血辛苦了,您休息一下吧。”
罗奠山坐在靠墙的沙发:“唐医师,我们结果大概多久能出?”
唐医师的回答是三天左右。为了保险起见,他们还会人工分析一份血样。
罗奠山低声说道:“不要经过别人的手。”
“罗先生,您放心,我忠于罗家胜于潘多拉港。”唐医师跟罗先生开个玩笑,脸色又重新凝重起来,“烦请您跟我出来一趟。”
罗望舒按着抽血的地方,掀开被子钻到被窝里。他这两天状态很不好,又抽这么多血,也许心理作用作祟,身上发凉,皮肤上像流动着一层寒气。柔软与温暖的被褥也不能将他捂热。昏昏沉沉的,他又想睡了,门外父亲与医师说话声音模糊,听不真切。
十分钟,或者是更久,他听到罗奠山进门的声音。他的脚步声很轻,似乎在判断他睡熟了没有。接着床铺的侧边塌下去一片,是罗奠山坐在他的窗沿。他摸了摸罗望舒的耳朵,像小时候那样食指与三指夹着他的耳垂捏了捏,然后将他碎发挽到耳后去。
感觉到罗奠山有话要说,罗望舒迷迷瞪瞪转身,揉了揉眼,冲罗奠山做了个‘我很困’的模样。
听罗奠山笑出声,在他耳垂上又捏了一下:“还像小时候一样撒娇?这套已经不顶用了。”
罗望舒趾高气昂地冲罗老爷做了个口型:有用。
但听罗奠山叹气:“多希望你也可以不用长大,永远像小时候一样,你撒撒娇,爸爸就什么都挡在你前头。你没那么多烦恼,世界也没那么危险。”
“你有话要说。”罗望舒撑着坐起身,把冰凉的脚蹬到罗奠山怀里。
罗奠山自然而然抱过来踹了:“望舒,你明年一过,就二十五了。”
几乎瞬间就知道他要说什么,罗望舒把脚抽回来,打算翻身睡觉装死。
这次罗老爷却不允许他胡闹,揣着他一双脚,认真说道:“二十五岁之后,还没有过……的Omega,发情期会异常难熬。”
“所以呢,您又要拉我去配种吗?”
罗奠山皱着眉,将他的双脚放到被子里去:“你也知道我也为难,又何必这么口舌犀利?”
好半天,被窝鼓起的那一团都没有动静,固执得像一块风化的石头,只是看起来未免过于柔软。像没办法似的,罗奠山深吸一口气,再说话时口吻也严厉了不少,说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我会跟你大哥讨论这件事。
“大哥不会背叛我!”罗望舒猛地掀开被子爬起来。
罗奠山背对着他,只微微仄头,他的肩膀像垮下去不少:“望舒,我知道那件事一直是你心里的一个结。但是我又什么时候背叛过你?”
直到罗奠山关上门后,无力感才席卷而来,罗望舒重新把自己卷到被子中去,如同像给自己筑个坚硬的壳。他手脚依旧冰冷,胸腔里也都是冰凉的气体。
他从终端里翻出周焰的联系界面,他看着周焰前天发给他的信息,问他身体情况怎么样,他没有回复。
说不上是赌气或是什么,更多的可能是狼狈。在他面前……那副样子,还有索求的话,都让他难以回想。
但此刻盯着那个焰字,罗望舒竟感觉到手脚渐渐暖和起来。
“明天见。”罗望舒闭上眼,对心里那个名字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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