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焰不动声色躲着罗望舒。他们俩毕竟一个地方办公,抬头不见低头见,还得交流,但周焰明显恢复到两人刚认识那会儿的状态,公事公办,有事说事。虽说从前他私情流露的时候也不多就是了。
罗望舒也不黏他,深谙拔苗助长,欲速不达的道理。
两人照常上班,开会,研讨,调查,分享内容,罗望舒不急着把他往外约,慢慢放松周焰的戒心。以退为进从来是他认为必要的环节之一。
果然不出半个月,再约他出去吃饭,周焰没有拒绝过。
狐狸不动声色地伸出爪子,他太清楚自己什么时候令人无法拒绝,知道Alpha和Beta们喜欢自己什么样子。他循序渐进地将自己展现在周焰面前,以他自己的节奏,自己的方式。掌控全局的感觉,他从小到大一直清楚。就像他清楚地知道对周焰这样的人,若即若离,欲擒故纵才不会被抓到什么把柄。
周三办公要到雪龙港开会,罗望舒亲自点名周焰一同前行。
雪龙港的冬景是一绝,夏日景色也不赖。风是响亮的,云是紧凑的,海口是静谧平坦的。
开完会后,罗望舒提议天气好到海边走走。周焰没拂他好意,任由罗望舒将他带到港口,看他跳下车,撑起一把遮阳伞,兀自向海的方向走。
地方是好地方,海水坝头的鹅卵石黑亮光滑,海鸥的啼叫让天地辽阔。路边一座废旧的加油站,海坝上一条废旧的铁轨,顿时让人穿越回那个世界还未被电子科技支配的年代。
罗望舒刚爬上铁轨,他大哥电话打来,罗望舒用脖子夹着伞,半天掏不出终端来。
旁边忽然伸来援手,帮他把伞举在头顶。罗望舒抬眼一哂,跟他道谢。
这是通报平安的电话,罗靳星告诉他差不多再两周就能回家,罗望舒边挺高兴地多问了两句,边站在伞下打量周焰。他的目光开始带上温度,故意要周焰察觉,但只要周焰一低头,他又会收回目光。
挂了电话后,刚想接过伞来,手指在空中转了个弯,忽然又撤了。他双手背在身后,心安理得地站在周焰为他撑起的阴凉里,试探地往前走了一小步。
他猜得不错,周焰没有再塞还给他撑的意思。不但如此,他挪一小步,伞的影子便跟一步。罗望舒迈开长腿,一口气爬到废弃的铁轨上,再没什么遮挡他眺望大海的目光。
罗望舒转头对周焰说:“你也站到伞里。”
周焰说:“我就不了。”
“你这样显得像我保镖。”
周焰不看他:“那站到伞里我像你什么?”
像男朋友,罗望舒感觉淋在他脚踝的阳光发烫。
他还憋着笑:“不像什么,像风雨同舟的好兄弟。”
周焰笑得敷衍,只说:“你还是自己拿着伞吧。”
罗望舒瞥开目光,他不确定节奏在不在掌控中,周焰有没有看出破绽。他摇头晃脑,懒散又娇气地跟他瞎掰:“你看日头这么烈,我自己撑伞,留你暴晒,心不安理不得,就会收起伞跟你一起暴晒。不留你暴晒呢,你个子那么高,我撑伞肯定手酸,所以最好就是你撑伞,咱们俩一起用。”
“诡辩。”周焰低头看他,嘴上虽这么说,手上却没把伞收起。
海光风色折射在他眼里,罗望舒顿时就有点上头。
那天的海风很静,气氛很好,好到近乎有种冰释前嫌的错觉。
罗望舒愉快的心情一直维持到晚上,他们碰到梁夕云之前。
下午五六点,罗望舒冲了个澡,整个人惬意地躺在床上,午后的阳光和风都很好,令他不想动弹。周焰的房间在隔壁,到了饭点,也没见有动静。
罗望舒掏出终端给对方发消息。
“出去吃饭?”
周焰过了五分钟才回:“忙。”
罗望舒奇怪:“忙什么?”
这回的消息石沉大海。罗望舒躺在床上刷新闻,终端一直没亮起,他又给对方发一条。
“叫餐?”
这次回复很快:“嗯,我来叫。”
罗望舒盯着终端,好一会儿没说话。跟人博弈是真累,他从小学的就是这一套,无师自通。但在感情关系里博弈又是另一码事,有些小机灵和小手段他不愿用在周焰身上,但周焰的拒人千里实在令他恼火。
躺在床上想东想西,日光渐渐从他脚踝爬到小腿上,肚子上,暖丝丝的,他竟迷迷瞪瞪犯起困。
再醒来时已经日落西山,终端上有周焰一条信息,什么话都没有,只一个问号,孤独地亮着。罗望舒把终端扣在一旁没理会,趴着醒了会儿觉,又翻开终端看两眼,又扣上,如此反复两次,他深吸一口气,到底是爬起身洗漱。
他将自己拾掇好,就去敲周焰的门。也不知道里头究竟在做什么,周焰好半天才来开门。
光从门缝里漏出来,很快被人遮掉。罗望舒眯着眼仰着头,以前在外面时不觉得,窄门中,近距离对峙,周焰像一堵墙似的在他面前挡住光。他白衬衫依旧穿得一丝不苟,就是头发有些乱。
罗望舒目光飘忽,视线稍微往上,就是那双形状漂亮的唇。鬼使神差的他恍惚想:周焰只要挺直背扬起脸,自个儿就算要强吻他蹦起来都够不到。
周焰刚侧身,给罗望舒让出一条进屋的路,就见他莫名其妙地笑了。像想到什么有趣的事,眼睛弯着,嘴角弧度有点甜。
只笑了一下,罗望舒就收住,他目光落在周焰身后,房间的桌子上。两人份的餐,包装都没拆。自己睡过头就算了,周焰的竟然也没动。
罗望舒收回目光退开些许说,不进去了,你收拾一下,我们出去吃。
都说一座城区的夜生活最能显现出生活节奏与文化。雪龙港的夜晚很热闹,但又不同于潘多拉港近乎发泄放肆般的夜生活,是种轻快而惬意的热闹。跟周焰并肩走在这样的街头,有种别样的感觉,人潮拥挤时,他的肩膀蹭着周焰的手臂。
晚餐解决得很随意,吃过后就在附近喝啤酒,看冰球赛。
屏幕上的冰熊队刚进一个球,周围不少人喧闹起来,一道细小的声音却准确无误地传到他们这里来:“焰哥?”
罗望舒先听到,回头对上一双兔子般红彤彤的眼。周焰也跟着转过头来,看到梁夕云就站在他们桌子后头不远处,看样子像跟朋友出来玩,已经喝得有些上脸了。周焰没说话,只是很冷淡地对他点了点头。梁夕云只接到他一个眼神,顿时就有些受不了,眼泪珠子往下砸。
雪龙港还能碰上旧情人,这是什么几率?
罗望舒无动于衷,他跟前就有一包纸巾,但他不想动。说来奇怪,他也就跟梁夕云打过三次照面,梁夕云好像无时无刻不在哭似的。结合这阵子周焰对他的表现,罗望舒也不难猜测到周焰这块铁板,梁夕云已经踢了许多次。
竟然还不死心,真有那么好吗?罗望舒支颐,眼神又开始不动声色往周焰身上飘。
就见周焰叹了口气,起身对罗望舒说:“失陪。”
你妈的。罗望舒心里骂。
他对周焰点头,顺便把面前那包纸塞到他怀里——他可不希望周焰用袖子给这个梨花带雨小哭包擦眼泪儿。
计时是从周焰起身开始算的,五分钟,十分钟,十五分钟时罗望舒到底挨不住,终端一滑付账。
丝毫不留恋好不容易才抢到的C位望台,他像尾活鱼似的转身投入人群中,开始寻找周焰的踪迹。
不远处的树丛下,梁夕云满脸通红地站在周焰跟前。这倒不完全是跟周焰独处的原因,他今天酒的确喝得有点上头。也正因如此,情绪变得更难以自控,说两句话就抽噎一下,话也变得异常多,不再压抑。
罗望舒离得远,听不真切他们在说什么,只能看到梁夕云抽抽搭搭的背影和周焰自始至终无动于衷的脸。他全程没开口说话,直到梁夕云哭得不行,他才将罗望舒给的那包纸巾递过去,惜字如金地说了几个字。也不知道他到底说了什么,梁夕云骤然成为被最后一根稻草压死的骆驼,抱着膝头蹲地大哭起来。
这时罗望舒从里面拨开人群钻出来,看到这一幕生生刹住脚步。夜晚的嘈杂声像海浪,扑在他身体上。
都说旁人的喜怒哀乐并不相通,可梁夕云这一刻的伤心是真,可怜是真,尽管他只有一个蜷缩在地的轮廓,罗望舒却感受到了。
再抬眼看一旁的周焰,不知怎么就想到四个字,“郎心似铁”。
周焰处理好自己的事,折返找罗望舒。目光兜一圈,只见刚才两人的座位上已经坐了别人,罗望舒却不知去向。周焰个子高,站在门口环视一圈,没找到罗望舒。他推门出去,缠着花架藤蔓的小夜灯下站着一个人。
罗望舒靠着身后的花架,指尖夹着电子烟,走得近了,能闻到空气中淡淡的茶香气。明明站在暗色调中,他的皮肤却显出通透的白来,像玫瑰夜放,如明珠暗藏。
三五个谈笑的Alpha从花架旁路过,看到花架下的人,不约而同全噤了声,放慢脚步。过了片刻一个Alpha折返,紧张却装作轻佻风流地跟罗望舒搭话。
周焰就见罗望舒笑着耐心听完那个Alpha说话,轻轻眨了眨眼。他指尖夹着电子烟,拍了拍对方的脸:“兄弟,回去吧。我今天心情不好,别来烦我。”
Alpha的脸色变了。罗望舒从阴影里探出小半张脸来,不远处几个Alpha的同伴也才认出他是谁,连忙跑回去,连拉带扯地将那个Alpha带走了。
他指尖的电子烟漏出一缕烟雾,罗望舒抬眼,与不远处的周焰对视。
也就看了三五秒工夫,他率先走过去,说回去吧,感觉累了。
周焰与他并肩走着,明显感觉气氛跟出门前不一样。
但周焰没问,他想说的是另一件事:“你不该挑衅他。他是个成年Alpha,还有三四个同伴。”
罗望舒轻笑一声:“如果我真有麻烦,你会出手吗?”
这显然不是周焰满意的回应,他眉头微蹙,直觉这是个陷阱,所以并不回话。
罗望舒说:“西北、东南角,两个宪兵部署的头儿,是我大哥的好兄弟。刚才几个人要真动手,他们讨不着好。不光潘多拉港是我的家,雪龙港也是。”
又走了两步他慢下来,吸一口烟吐向周焰耳边说,周焰,你真没劲,你是不是害怕被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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