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控告您无视爱情,一味逃避,唯唯诺诺,我判处您孤寂终生。”
——萨冈
从老师的家里离开,牛可清直接回了家。
黄昏,如枯叶般的暮色席卷了整座城,暗黄的夕阳像一股绝望的气息,将整片天幕都笼罩起来。
回到家楼下的时候,古伊弗宁又在等他。
“牛医生,”冻得脸色发白的男人走上前来,双手插在大衣的口袋里,拽得死紧。
见是他,牛可清微微意外,但下一刻,又觉得不想面对这个人。
他刚从崩溃的状态里走出来一点,已经无法再透支心情了,“我很累,有什么事改天再说吧。”
最近发生太多事,他心力已然不足。
古伊弗宁却等不及了,他强撑着理智,将自己伪装成一个冷静的谈判者,“我想和你重新开始。”
“开始什么?我们已经分开了,”牛可清不想再陷入这个死循环。
古伊弗宁压抑住内心的奔涌,下颚线紧绷着,对他说:“只要我们可以跟过去一样,保持那种关系,我什么都能妥协。”
他以为自己能当一个隔离者,永远地隔绝在情感之外,但现在他踏出了隔离圈,踩进了一个陌生的领域里。
迷路的他为了摆脱恐惧和无措,选择紧紧地抓住牛可清不放。
“妥协......”牛可清疲倦地问他,“那你喜欢我吗?”
“为什么你总是要问这种问题?!”
“因为我只在乎这个!”
两个人在高亢的争吵声之中,忽然陷入沉默。
他们滞住呼吸,相互对视,眼神像两支尖锐的利箭直接捅进对方的眼球里。
疲乏,孤独,寂寞,求而不得,这些牛可清都可以忍受,唯独爱被利用,他不能接受。
对方不喜欢他,却要继续利用他泄.欲,这难道不是一种惨无人道的酷刑吗?
老师说得对,他该爱自己。
局面有点僵,古伊弗宁首先服下软来,“如果是那晚的事让你不开心,我道歉,那时候我喝多了,所以......”
男人抬起手,想要触碰牛可清的脸,对方却将头一偏,躲开了,说:“别装傻,你明知道不是因为那个。”
他下意识的躲避被对方看在眼里,古伊弗宁用舌头顶起脸颊,识趣地收回了手,目光中仅剩的一点柔和不见了。
“可清,或许对于你来说,爱情是种可有可无的东西,但对于我来说,爱情是种最好没有的东西。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牛医生点了头,又摇头,“能明白,也能理解,但我不能接受。”
不知道为什么,古医生此刻竟生出点委屈来。
在过往十几年的“情史”中,他游戏花丛,一直以“爱情是种累赘”作为座右铭,并以此为武器,在“战场”上来去自如。
他从未想过去了解爱是什么,也不知道怎样脱离性去谈爱,爱情对于他来说就是本无字天书。
“牛可清,我完全不懂怎么爱一个人。要无私地奉献吗?要担起所有责任吗?要为了对方限制自己的一切吗?你伤心的时候我要怎么办?你生气的时候我必须要哄吗?我们在一起生活怎样迁就对方?遇上矛盾怎么解决?”
男人怎么也解不出这道难题,心急又无措:“这些我通通都不懂。”
欲望是赤诚的,爱恋是虔诚的。可惜,向来习惯了走肾不走心的古医生,无法将二者区分开来......
他没有爱一个人的概念,又或许有,但是很模糊,像雾里看花。
牛可清看着这样的他,很想说一句:你不懂没有关系啊,我懂就可以了,让我爱你吧。
但这些话堵在了喉咙里,怎么也出不来,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也没那么伟大。
圣人十有八.九都是伪君子,在爱情面前,能真正做到无私的又有几个,单方面付出的爱情又能维系多久?
见他久久沉默,古伊弗宁着急了,“你究竟有没有听懂我的话?我说,我不懂怎样去爱一个人。”
牛可清对他说:“我懂,我懂怎么爱人。”
在这一刻,古伊弗宁听见心腔里闷闷地响了一声。
他懂,他爱我。
牛可清又说:“但是,我不想爱你了。”
古伊弗宁愣住,心,又闷闷地响了第二声。
他说,他不想爱我了。
爱?爱是什么呢?
爱就像水和火一样,可以有无数种形态:心动、依赖、需要、付出、伤害、思念、妒忌、占有欲……
每个人的爱都有不同的表现方式和心理动态,而并非千篇一律的宠爱和热情。
作为一个未曾爱过的人,古医生的爱是怎样的一种形态?
他甚至都没想明白这个问题,就对牛可清说:“那,我爱你吧。”
平铺直叙的一句话,不带任何真情,没有任何实意,仅是为了留下一个人而撒下的谎言。
就像......在谈条件。
像是他为了留住一个离不开的人,为了留住一件生命里的必需品,不得已才做出的妥协。
牛可清只觉这句话难听。
曾有一刹那,他欣喜于对方说出“爱”这个字,但下一秒他便觉得,对方爱的不是他,只是与他做.爱的感觉,爱的只是欲望,而不是欲望的对象。
“然后呢?”牛可清甚至说服了自己,存留最后一丝希望,或许可以忍受、可以等待,可以自己先去努力爱他......
“然后,”男人的蓝眼睛像魔鬼一样蓦地亮起来,仿佛看到了一丝能够汲取的希望,“继续留在我身边,和我像从前那样......”
心脏抽搐了一下,牛可清咬着牙问他,“像从前那样?”
看见对方泪湿的眼角,古伊弗宁滑动干涩的喉结,已不懂怎样清晰地表达自己:“我们可以......可以像从前那样做.爱......还可以......”
再也无法冷静,牛可清激动地打断他:“你是为了和我上床,所以才说你也爱我?‘爱’这个字,就真的这么廉价?”
争吵又爆发了,他们像两颗相斥的磁铁,偏激地以自我为中心,想问题、说话、表达情绪......种种言行无不是围绕自我,秉着欲碎瓦全的方式与对方争执。
他们走进了一条死胡同。
古伊弗宁瞪红了双眼,目的性和占有欲蚕食了他,让他不管不顾:“为什么不可以,你不是说爱我吗,爱一个人难道不想跟他上床?”
他的自私程度让牛可清感到震惊,颤着声音道:“你听听自己说的是什么屁话。我不是一块让你随意插的插电板!难道还要我心甘情愿、感恩戴德地跟你上床才是爱你?起码对于我......你做个人吧。”
古伊弗宁蓦地一愣,被牛可清伤心欲绝的模样刺得瞳膜一缩。
他心里有千般想说的话,都不是对方说的那个意思,可为了在这场争吵中获胜,那些从嘴里说出来的话,就通通变成了以伤害对方为目的。
心里有些朦朦胧胧的东西,快要拨开迷雾了,只要牛可清肯给他一些时间。
“我、我其实,”古医生急于表达自己,连气息都是慌乱的,“我......我可以学着去爱你,努力地......尝试一下,逼迫自己去......”
“逼迫?”哀莫大于心死,牛可清的眼眶已经泛起血红了,他哽咽着,液体从眼角淌出:“我是真的爱你,那你呢?你真的爱我吗?”
古伊弗宁哑言,被这一句问堵住了话语,久久给不出一个答案。
牛可清最后问了一遍:“我不寄望爱了,那喜欢呢?你喜欢我吗?像我喜欢你一样。”
古伊弗宁彻底哑了。
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欲望是能感受到的,因为生理反应能给出最直白的反馈,那爱呢?怎么知道自己爱不爱?
爱是激情还是好感?是多巴胺还是荷尔蒙?是现在这种极度渴望将对方绑回来的心吗?
牛可清凝视他许久,觉得眼前这个男人真是美啊,美得不像话,一副皮囊美得不可方物,像一座精雕细琢的石膏像。
可毫无由来地,他想到了一句话——
金玉其外......
“你又不说话了,”牛可清只是想要一句真话,竟这么艰难:“哪怕你给我一个否认的答案也好啊,你怎么能不说话?”
沉默根本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只会令误会发展到一个无法误会的地步。
古伊弗宁与他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你要听什么?不就是要听一句喜欢吗?这两个字就这么重要?”
“对!很重要,没什么能抵得上这两个字的重要性!”牛可清偏执道。
古伊弗宁气急败坏,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气话还是真心话,“好,我喜欢你!牛可清,我说我喜欢你,行了吗?!”
他就这样不屑地、带着羞辱性质地说出“喜欢”两个字,仿佛这是世上最廉价的东西,每说一次都要遭人唾弃。
风中有尘埃,肮脏又卑微,悬浮在这膨胀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如同世人口中所谓的情爱。
树下有枯枝,败坏又腐朽,静静地融进软熟而灰黑的泥土里,如同某个男人心中的爱情。
“你不是喜欢我,你是喜欢和我上床。你也不是爱我,你是爱身体上的愉悦。”
牛可清自嘲地笑了笑,转身离去。
日暮下,古伊弗宁怔愣在原地许久,他凝固地看着牛可清的背影,第一次尝到何为凉透心底的悲切。
那个人在他面前一步步地走远,坚定地不回头,然而他只是无所作为地站在原地,不追也不喊,放任那个人从此离他而去。
“我、我不是......”他放空地喃喃着。
蓦然间,这个男人眼里浅澈的蓝隐去了,被可怕的猩红取而代之。他恼羞成怒,厉声地朝牛可清的背影喊着:“既然你要丢弃我,当初为什么又要非我不可!为什么要装得很爱我?!”
可是,牛可清根本不理他,已经没有力气理他了。
他记得,古伊弗宁说过他像一种鸟——奎扎尔鸟,那是一种视自由为生命的鸟。
在动心的那一刹开始,他这只鸟就已经被关进了牢笼里,再也无法自由地高飞,直到那个人带着虚情假意说“喜欢”......
他的心就在一瞬间死去了。
古伊弗宁声嘶力竭地大喊,面色狰狞,像一个狼狈不堪的疯子:“牛可清你这满口谎言的骗子!你说的爱全都是假的!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不知道为什么,当他看着牛可清拐过前路,消失在楼道尽头的时候,忽然觉得双手都在颤抖,整个人像被掏空那般虚弱无力。
就好像知道......那个人,是真的不会再回到他的世界里了。
在遇见牛医生之前,古医生的世界看似自由且缤纷,实际寸草不生,那般虚妄孤寂,每个人都是匆匆而来、匆匆而走。
他不会爱,以为那样的心才最自由,殊不知,这其实是一种冰封。
直到牛可清出现,那个人身上披着春天和色彩,带着温情和乐趣走过他的心野,润物细无声。
可如今牛医生一走,他的春天便又消融了,色彩黯淡下来,他重新陷入了对方曾一度将他拯救出来的严冬里。
他哭着,喊着。
有人带着一汪春水而来,却被他赶走了。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