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到了哦,
重要的东西破碎的声音,
不是啪嗒,
而是轰隆。”
——《告白》
那天晚上,牛可清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他跟古伊弗宁告白的场景。
只是在这个梦里,他变得很卑微、很后悔,最后的倔强和尊严全都消失不见。
在古医生说出那些无情又决绝的话后,他拉住对方的手,像一个缴械投降的失败者,迫不及待地承认自己的“错误”——
“我错了,对不起。”
“我把话收回去。”
“我不喜欢你,一点也不喜欢你。”
“我不会爱你,我不敢爱你。”
“求求你,你不要赶我走。”
他苦苦地跪在古伊弗宁的面前,像一个不懂控制情绪的人,放声大哭、满脸哀色,毫无自尊可言。
然而那个人无动于衷,只是高高在上地睥着他,淡蓝色的眼神就像杀人的冷刃,厌恶、漠然、薄情、避而不及......
那个温柔体贴的古医生不见了,将对他的好全都收走了,一丝不留。
“啊——”恍惚着从梦里醒来,牛可清不是被惊醒的,而是被疼醒的。
男人泪流满面,心脏处一阵一阵地抽疼,只能不断地大口喘息,以缓解这撕心裂肺的疼痛。
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错呢?
可喜欢古伊弗宁就是错的。
他高估了自己的重要性,低估了那个人的残忍,于是愚蠢地把暗恋变成了明恋,将这段感情永久地变成了单恋。
犯下这个错误的他不会被原谅,只会被驱逐,被赶到寸草不生极寒之地,再也不能火热地爱那个人。
可是,他做不到像梦里那样认错、求饶。
他做不到那么低微。
*
与失恋的牛可清相反,那晚,古伊弗宁一夜安眠。
直到第二天醒来,他仍觉得自己状态很佳,简直完美。
有受影响吗?
没有啊,好得很呢。
他吃了个美味的早餐,洗漱、刮胡子、穿戴整齐去上班,神采奕奕,风度翩翩,心情如今天的太阳那般灿烂。
还忍不住想哼歌呢。
一切都运作如常。
除了有一点变得很奇怪,他总是下意识地看表,频繁地看。别的低头族是看手机,他却是看手表。
吃早餐的时候看了八遍,穿衣服的时候看了五遍,开车的时候看了十三遍,坐电梯的时候看了六遍......
之后的工作间隙、午饭午休、偶尔抽烟、撰写工作报告......所有他在意的、不在意的时间,都会下意识地看看手表。
表上有什么?有时间。
每次看到手表上的时间,古伊弗宁都会微微一怔,无端苦恼起来——
时间怎么过得这么慢?
慢悠悠,慢悠悠,时针和分针总是不肯走,推都推不动,走一圈像过了一个世纪。
距离他和牛可清结束关系才过去了不到十个小时吗?
才不到十二个小时吗?
才不到十三个半小时吗?
才不到十六个小时四十分钟吗?
……
为什么总觉得已经很漫长了?
就像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无限延长了,身边所有事物都被放了慢镜头,心跳也放缓了,思绪也放缓了。
在低头看了第一百八十八次手表后,古伊弗宁终于意识到:自己其实......一点也不好。
事实上,他的状态糟糕透了。
昨晚是吃了安眠药才睡好的,刷牙的时候忘记挤牙膏,刮胡子的时候把嘴角刮破了,早餐的豆浆是捏着鼻子灌下去的,衬衫的扣子扣了十分钟才扣好,开车的时候差点闯红灯......
他在骗自己。
他只是装得很好,装得像以往每一次那样,把床伴甩掉后毫无负担,神清气爽,然后兴高采烈地奔向下一段关系。
可这次,他好像有点不对劲儿。
列车偏离了轨道,侧翻了。
牛可清又哭又笑的样子一直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就像抹不掉的记忆,深深地烙在他的每一条神经上。
睁眼、闭眼,都能看见。
那个人从来就像鹤一样傲气,假斯文的皮囊刀枪不入,怎么能示弱到这地步......
爱情到底是个什么可怕的东西,能把一个人变成这样?是毒药吗?是巫术吗?
为什么要在我面前露出一副脆弱的样子,让我的心也有刺痛感,为什么要把我也拖下水?
牛可清已经不是最初那个牛可清了,那我呢?我还是最初那个我吗?
......
各种交错的想法交织在一起,比一堆乱缠的毛线还要难解,让古伊弗宁的心纷乱如麻。
像被蜜蜂蛰了一样刺痛。
不能再想了,不能再去在乎了,他强行撑起身体的活力,企图把自己粉饰得轻松一点,伪装成没事人一样,像平时那样正常地生活、工作。
......偏偏,周遭的一切都要跟他作对。
早上,梁主任说最近想做个牙齿根管治疗。古伊弗宁听见了,就下意识地提了一嘴,说自己认识个口腔科的朋友。
梁主任连连点头,说:“好好好,你给我俩介绍介绍。”
古伊弗宁拿起手机,打开通讯录,几秒后,又默默放下了。
他说,记错了,没这么个朋友。
男人揉两下蓝眼睛,怅然若失地走出了科室,到了医院食堂吃午饭。辛苦工作一上午的他饥肠辘辘,排了好长的队伍,就为吃一口热饭。
终于轮到他的时候,取餐口那位阿姨抖了两下勺子,热情推荐:“帅哥,今天滴青椒炒牛肉很好吃喔。”
又是“牛”又是“青”的,古医生没了食欲,连饭都不吃就离开了饭堂。
肚子空荡荡,他却打算买点东西喝,于是走到一台自动贩卖机前。
他看着里面的雪碧可乐橘子汽水,忽然想起某个牙医告诉他说:碳酸饮料损伤牙齿。
于是,本想喝可乐的他买了瓶咖啡。
扭开瓶盖,古伊弗宁微愣一下,才想起是哪个牙医说过这话。
然而,以上这些只是冰山一角。
更多时候,牛可清就像一个魔咒,阴魂不散地缠在他的脑海里。
他觉得自己魔怔了。
有个姓牛的牙医给他下蛊了。
古伊弗宁不信邪,他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努力控制自己的思想,可一旦放松警惕,牛可清又开始在他的世界里横行霸道。
于是他戴上耳机,用各种音乐大杂烩给自己洗脑,男人靠在椅子上午休,企图听着歌睡觉。
睡醒了,应该就能忘掉。
五分钟后。
“古医生。”
牛可清在他脑子里说话。
古伊弗宁摘了耳机。
他第一次体会到这种大脑不受自己控制的感受,牛可清的眼神,身体,说话声,牛可清的一切一切,全都像录像带一样在他脑海里循环播放。
令他烦躁得想要跺脚捶墙嚎叫。
明明是他主动提出要与对方分开,可失去这段关系的时候,他竟然在意得不行。
是因为失去的尤为招人念想吗?
放屁!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每甩掉一个炮友都潇洒得很,每次都能全身而退,这次也一样!
是的是的,结束了就是结束了,一个炮友而已,算得了什么?他牛可清算得了什么?
古伊弗宁回到休息室,浑身没劲地靠在椅背上,用手指不断地挤压着鼻梁,嘴里念念叨叨地提醒自己:“已经结束了,结束了,结束了……”
然后,他又看了看表。
才过去十九个小时零五分吗?
*
下班后,古伊弗宁开车在城市里兜风,一圈又一圈。大冬天的,他却开着车窗,想要用冷风把自己吹清醒一点。
男人驶过繁华的街道,僻静的大桥,直到十一点多才回到小区。
从露天停车场里出来,他碰巧遇见了牛可清......和另一个男人。
牛可清喝得醉醺醺,被曲嘉文两手搀扶着,脑袋无力地垂下,脚步虚虚浮浮。
看这样子,像是喝大了被好色之徒捡尸的。
“哎我去,你知不知道你多重?我快累死了......”曲嘉文真想把他这损友扔大街上自生自灭算了。
牛可清脸上顶着两抹醉红,对他说:“我自己能走,就是脚有点软。你要是太累的话,今晚在我家睡吧。”
某古姓旁观者:......?!
因角度问题所产生的误解太多了。
此时在古伊弗宁眼中,牛可清和那个陌生男人正紧紧地贴在一起,就跟两块双面胶黏在一起似的。
牛医生的细腰被人紧紧地搂着,那只咸猪手有时会按在他屁股上,一顿乱摸。那陌生男人还拼命揩油,一张破嘴时不时碰到牛医生的脸和耳朵,占尽便宜。
世风日下!道德沦丧!品行败坏!丧心病狂!臭不要脸!罪无可赦!不守妇道!
古伊弗宁知道自己和牛可清已经分开,知道自己该当作没听见、没看见,知道牛可清的一切都跟他无关......
上涌的气血和下沉的理智在不断交战,激烈地斗争着。
“操!”
所谓的教养、风度、理智,通通都被怒火烧没了,古伊弗宁咬着后牙臼,愤愤地爆了句粗口。
男人怒目圆睁,紧紧地攥着两个拳头,径直地朝那对“狗男男”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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