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发生的事不可能忘记,只是暂时想不起来而已。”
——《千与千寻》
晃动的晕黄光影,映照着面前那张俊美的混血脸庞。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扑面而来,令牛可清依稀记起了大学的一些事。
距离现在,也快七八年了吧?
记忆在脑海中渐渐回溯。
大三那年的夏季炎热而聒噪,大学的每个角落里都洒满了夏日的光影,连树上的蝉都叫得格外响亮。
“传球传球!”
“三号防守啊!”
“快快快......”
大学校园的操场上,有一群正打篮球的男学生,肆意又张扬,蓬勃又帅气,在太阳底下尽情地挥洒着热汗。
其中,有个男生的相貌分外亮眼,身材也格外高挑,那是古伊弗宁。
他身穿一件白色的背心球衣,劲瘦的肌肉上布满细密的汗珠,在太阳下反射出一层亮泽的光,每个毛孔都透着青年人的朝气。
不远处的场外,刚下课的牛可清正好经过。
他骑着一辆自行车,嘴里哼着小调儿,优哉游哉地路过篮球场边,正往宿舍的方向奔去。
意外总是来得如此忽然。
在某个球员投出一个远程三分时,古伊弗宁为了阻止对方进球,纵身高高一跃起,抬手用力拍掉了那个球。
男生的力道很大,篮球瞬间被他拍离原本的方向,在空中划过一道圆弧形的抛物线,直直地朝场外的牛可清砸去。
“咣——!”惨剧发生了。
篮球重重地撞上脑袋,正对牛可清的太阳穴一击即中,可怜的他只看见一团黑影袭来,便连人带车摔了个四脚朝天。
周围一片惊呼。
众目睽睽之下,牛可清这倒霉催的,他甚至都来不及“啊”一声,便华丽丽地被砸晕了。
烈日底下,牛可清躺在地上眼冒金星,忽然感觉有一片阴影笼罩过来。
——有人正靠近他。
那人在他身边蹲下,将他的头轻轻托起,按着他的人中,似乎还叫了他几声:“同学!喂!同学!你没事吧?醒醒!”
声音还挺好听。
作为罪魁祸首,古伊弗宁第一时间就冲过来了,他单膝跪在牛可清的身边,满脸焦虑地为他查看伤势。
“对不起对不起,这一下把你砸猛了,”古伊弗宁轻拍着牛可清的脸,不停地跟他说话:“你醒醒!能听见我说话吗?”
牛可清听见了,可他拼尽全力也睁不开眼睛。那日头太刺眼了,他的头好疼,也好晕,整个世界都天旋地转的。
要死了。
凶手是这个声音很好听的人。
旁边围了越来越多人,同学们都被这忽然倒地的牛可清给吓坏了,七嘴八舌地议论——
“天呐,这是被砸晕的还是中暑了啊?”
“快叫救护车啊!送医院!”
“咱们不就是医科大学吗?”
“送学校医务室快点啊……”
“我……我……”牛可清躺在地上,断断续续地想说些话,但徒劳无功。
古伊弗宁看他都翻白眼了,果断地将人抱起来,“大家让一让!让条路给我走!”
在半昏半醒间,牛可清像一条瘫软的咸鱼,被两条有力的手臂抱起。他的长腿很无力,只能从那人的臂弯垂下。
牛可清倚着这片热汗直冒的胸膛,依偎在这个陌生人的怀里,那么滚烫,那么汗水淋淋。
是夏天和荷尔蒙的味道。
他隐隐约约听见,耳边有那个人粗喘的呼吸声,然后是几句叫喊,再然后,是旁人纷纷退开的脚步声。再再然后,是耳边呼呼而刮的风声。
古伊弗宁抱着昏迷的牛可清,在长长的校道上狂奔着,穿过来来往往的人流,吸引了不少惊讶的目光。
“让一让!都让一让!”
在很多人的注视下,牛可清像电视剧里软弱无力的女主,被英雄救美的男主公主抱着,奔跑在绿树成荫的路上。
这一幕令路边的同学们咂舌。
校道上不少人拿出手机来拍照、拍视频,可想而知,第二天的校园论坛上肯定会大肆传播这段画面太美的“男男”新闻。
在牛可清模糊的记忆里,那条校道很长很长,因为他在那个男生怀里晕了过去,仿佛睡了漫长的一个世纪。
可当他懵懵醒来的时候,自己依旧在那个男生的怀里,而那个男生依旧在奔跑。
啊,原来只是短暂地晕了一会儿。
奔跑的古伊弗宁死死地咬着牙关,汗水从他头发的两鬓滑下,经过下颚边缘,聚集到线条凌厉的下巴,又随着他动作的摇晃,“啪”地滴到了怀中人的脸上。
牛可清就是被这滴硕大的汗珠给砸醒的。
当他颤颤地睁开一丝眼缝儿时,看见的是一张很好看的脸——
清秀可人,宛若女孩的长相;白净无瑕,好像初夏盛开的栀子花。
牛可清恍惚间觉得,他是被一个颜好的金刚芭比给抱着。
不过最惊艳的,是那双浅蓝色的眸子吧?在阳光的照耀下玲珑透薄,像粼粼发光的海水的颜色。
以至于牛可清又觉得,他是被一只蓝瞳的妖精给抱着。
“是混血儿吗?”牛可清神志不大清醒,心里想到什么,便喃喃地问出口了。
但他这声询问太过薄弱,古伊弗宁并没有听见,只是很卖力地在奔跑,累得脑子都嗡嗡了。
于是,牛可清在心里默默地回答自己:“是吧,是混血儿吧,这眼睛真是漂亮,人也漂亮。”
当时的牛可清没有想到,这张精致得像瓷人儿的脸,会隐没在自己的记忆里那么多年,又被一款叫“LUO”的交友软件唤起。
“觉得脑袋晕的话,你可以跟我说说话,保持清醒,”古伊弗宁的嗓音很好听,从牛可清的头顶上稳稳传来。
早在高中,牛可清就完成了性取向的启蒙,他非常清楚一个长得好看的男生对自己有着怎样的吸引力。
虽然时机不太对,但他还是抱着一种搭讪的心理,想要说些什么,“你......”
他想问“你是单身吗”,但没能问出口。
跑得飞快的古伊弗宁喘着气儿,对他说:“撑一会儿,我们很快就能到医务室。”
牛可清“嗯”了一声,忽然间就放弃了搭讪。因为在开口的一瞬,他突然意识到:人家也不一定喜欢男的啊。
烈日投下大片金黄色的阳光,被抱着的牛可清安静如鸡。抬眸时,他看见男生的脸被阳光映出斑驳的光影。
那些摇晃的淡金色光芒啊,随着古伊弗宁的奔跑而闪灭,不断地变换着明暗。
很奇怪,这段短短一瞬的记忆,竟像一幅色彩鲜明的油画,扎根在牛可清的脑海里八年。
哪怕早已尘封多年,如今经这无心的勾起,依旧能还原得如当初那般清晰。
可那个发生在大学时期的小故事,并不如那些校园文一般甜蜜,它是短暂的,也是无疾而终的。
在被送到校医室之前,牛可清又晕了过去。等到他醒来时,病床边空无一人,只有他一个人静静地躺在空荡的病房里。
把他送来的古伊弗宁早已离去。
侧了侧头,牛可清发现床头柜上留了张纸条:
“今日的事非常抱歉,有事先走。若有需要,请拨此号:15********9.”
字迹挺好看的,秀气细劲的小楷,“字如其人”这句话当真没错。
牛可清知道,这字条是那个男生给他留下的,还一并留下了联系方式和一袋零食饮料。
看来,那个把他砸晕的“元凶”,也并非什么不负责任的狗东西。
再后来,牛可清被一个男生抱着飞奔的事传遍了整个校园。因为这件事,牛可清被很多人嘲笑为“弱鸡”,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饱受嘲笑和谈论。
至于那个手机号,牛可清一直都没敢打过去。这串十一位的号码,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躺在他的手机通讯录里,足足八年。
是啊,一瞬间的悸动并不能成为长久的暗恋。更何况,与那份悸动随之而来的是持续了整个大学生活的难堪、被嘲笑与被谈论。
这样的记忆,又有什么值得回忆的呢?
没想到这次多年后的见面,又猝不及防地,勾起了被牛可清忽视的记忆。
如今,在一家泰国餐厅的小小角落里,这两个在大学时曾有短暂交集的人,相遇了。
光影在摇曳,牛可清从惊讶到无措,心里“咯噔”一下,心声不断回响着:“是他啊,是他啊......”
古伊弗宁见他一直望着自己,像在发呆,又不像在发呆。于是唤了一声:“牛先生?”
牛可清没听进耳,他正捕捉着昔日记忆的踪迹。
吊灯逐渐不晃了。
在那慢下来的光影中,牛可清从想起到笃定,不过是短短几秒的事情。堪堪一瞬间,坐在他面前的这个人,其存在便换了一种意义。
对于牛可清来说,古伊弗宁不再是一个初次见面的网友,而是一个阔别多年的旧人。
手里的杯子再也拿不稳,“砰”一声,从牛可清的手中跌落,在桌面上滚了两滚。
杯里的水早被喝完了,只剩一点点从翻倒的杯中洒出,晕湿了桌布的一角,也沾湿了男人的指尖。
古伊弗宁连忙给他扶正杯子,拿起餐巾,将桌上的水迹摁干,嘴里无责怪之意地念着:“怎么这么不小心?”
牛可清看他忙于收拾的样子,只静静地端坐着,依旧在凝视那张写满熟悉感的脸。
似乎这样,就能给模糊的回忆勾勒出更为清晰的轮廓。
悄悄地,他在心里,重新向古伊弗宁打了一声招呼,“好久不见,我的老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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