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皇帝陛下,孤有一事想要请教归德侯爷,以及长公主殿下。”就在司马绍心神动荡之际,一道温和得仿佛春风化雨的声音,突然响起,正是安安静静坐在席位上的拓跋宏。
他起身,直望着对面的那对夫妇,双眸中仿佛有斜斜的风雨在凝结,“数日前,孤同好友共游金谷园,在金水河里捞起四个被惨遭灭口之人。其中两名仆从已死,另有一对母子堪堪活了下来。”
说到这儿,他瞥了一眼宛如撞鬼一般盯着自己的昌顺长公主,微微地一笑,然后转头,朝身边之人点了点头。那人得到指示,起身告退。但很快地,他又从殿外折返回来,身后跟着一大一小两个人。
小胖子宝儿,紧紧地拽着母亲的衣角,畏畏缩缩地跟在她的身后。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来过这么金碧辉煌的地方,见过这么多身着绫罗绸缎的贵人,一颗心在胸膛砰砰直跳,紧张得不得了。
“侯爷————”琴夫人梨花带泪地叫道。周围贵人林立,多不胜数,她战战兢兢,心生惧意。但一眼瞥去,她就望见了归德侯,未说话,泪先流。
小胖子从母亲身侧探出了头,欣喜若狂的表情浮现在他胖乎乎的脸蛋之上,他像是一枚出了筒的炮弹一般,直接射向归德侯,嘴里大声地嚷嚷着,惊喜交加,”爹爹,爹爹,爹爹!”
像是幼鸟投林一般,扑向归德侯,紧紧地抱住了归德侯的大腿。
这出乎意料的一幕,惊得殿中众人目瞪口呆,表情几乎凝结在了脸上。
这京城之人,谁人不知,归德侯对昌顺长公主,自年少之时,便是一往情深。数十年来,不纳妾,没有通房,守着公主一人,专一而深情,实属皇室驸马的典范。敢情这一切都是假象?
小胖子激动地抱着归德侯的大腿,可是,他刚刚一抬头,便瞥见了对面女人那一双似笑非笑寒碜瘆人的笑容。他像是被烙铁突然烫了一下般,猛地一跳,惊恐万状,像是撞见了鬼一般,“爹爹,她——她——她要——淹死我,要——杀——娘亲———”
一句话说得结结巴巴,零零落落,像是被狂风吹过一般。整个身躯抖得厉害,像是风中的叶子一般。
归德侯脸色铁青,他死死地瞪着温文尔雅的拓跋宏,像是瞪着挖他家祖坟的仇人一般。在这一刻,似有万般的思量涌上心头。最终,他像是蒙受不白冤屈一般,惊慌连连地嚷道,“这——这——是谁家的——孩子?”
一句话,很短,却又仿佛很长,将所有的路,封得死死地。
“侯爷,侯爷,你不认我们了吗?”琴夫人脸色煞白,像是遭受最重大的打击一般,不可置信地望着归德侯,娇柔的身躯摇摇欲坠,泪水纷纷下坠,像是凄冷的雨水一般。
她一步一步地走向归德侯,瞧着对方越来越冷的脸色,心似乎在这一刻碎裂成灰。
这便是自己的良人?一个转身,所有的恩爱,消失得无影无踪,望着自己,像是望着仇人一般,冷酷而无情!
视线转投到他不远处的女人身上,衣着华丽面容尊贵的长公主,嘴角咧着一抹讽刺的笑意,像是盯着一个老鼠一般,嫌恶地盯着她,仿佛下一刻,就要一脚把她踩死。
“好,好,好!”琴夫人苍凉地一笑,像是出弦的箭一般,砰地一身撞在一旁的柱子上。
在应声而倒的一刹那,头破血流的她,犹自睁着一双死也不会瞑目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一脸惊愕的归德侯。
“娘,娘,娘——————”小胖子凄厉地一声喊叫,冲向琴夫人。
垂死的女人,想要抬手,摸摸儿子的脸,却根本是徒劳无功。眼角的余光,瞥到了拓跋宏,见到对方对她一个微微地点头,心中大石既落。
几乎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琴夫人将最后的眸光,定格在归德侯的身上。这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里,有深情,有想念,有回忆,有怨恨,有绝望————
无需多说什么,这个像是菟丝花一般的女人,用自己的壮烈的死,惨烈地告了归德侯夫妇一状。
面色铁青的夫妇两人,在皇陛下阴沉沉的目光之下,在众目睽睽之下,像是落水狗一般,灰溜溜地退出了大殿,将满殿的低语,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地上的死人,被抬走。哇哇大哭的小孩,亦被人拉走。流了一地鲜血的地面,被迅速地擦拭干净,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
高座上的司马绍,眼眸微微一转,自带风流的桃花眼,微微地睨到了一旁的宋贵妃身上。
惯于揣摩圣心的贵妃娘娘,蝴蝶般的眼睫毛,轻轻地震颤了两下,立刻就猜中了皇帝的心思。
不是还有一个岑娘子吗?她就不信,还扳不倒林芝县主?
“哎呦,岑娘子,你不要晕,不要晕,快,给她赐座,赐座————”她捏着刺绣精美的锦帕,佯装惊吓地叫嚷道,那装千娇百媚的面容上,像是变戏法一样,眨眼之间,露出惊吓,意外,担忧的种种表情。
这突然的一句,将所有人的视线,全部地转移到跪坐在地上的岑娘子身上。
只见,那个形容憔悴,衣衫寒酸的妇人,似是受不住长时间的跪坐,脸色煞白,额头沁汗,身子颤抖着,像是软软的面食一般,歪到在冰凉的地上。
这一幕,立刻将人们的心思,拉回到了林芝县主恩将仇报,给救命恩人招致杀身之祸的事情之上。
贵妃娘娘一声令下,立刻有伶俐的宫女,拿来厚厚的坐垫,将那可怜的妇人,安置到柔然的垫上。
可是,这个女人刚刚被安置到厚实的坐垫上,正要叩谢贵妃,目光却募地一顿,像是突然遭受重锤的打击一般,整个人僵住了,表情有一刹那的凝固,然后便是震动,惊愕,狂喜。
石邃恶狠狠的目光,像是锋利的弯刀一般,煞气十足地剜了岑娘子一眼,便抓着心有不甘的余岚,大踏步地回到了自己的席位之上。
话题已经被巧妙地转移,想要再抓住归德侯的把柄,治他的罪,显然时机已过。不过,能够将泼在王琳琅身上的污水清理一番,帮那个女人一把,也算是报答她一二。
至于归德侯,他必不会放过,一定会将他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地割下来,放在石上烤,然后再让他一片一片地吃下去,让他在痛苦的煎熬之中,悲惨地死去。
想到这儿,石邃的面上露出一抹残忍的笑意,将视线投向了大殿的正门之处。
那里,一个身姿妖娆,眼神荡漾的半老徐娘,像是一朵盛放的野花一般,牵着一个小女孩的手,摇曳着步姿,正渐行渐近地走进了大殿之中。
“民女凤三娘,见过陛下。”凤三娘跪伏在地上,朝高座上的皇帝磕了一个响头。
她一举一动之中俱是风情,但却绝对不是卖弄风情,相反的,带着一股不受拘束的野劲,倒是让人在沉闷的宫廷里,眼前募地一亮,耳目顿时一新。
“民女岑珠珠,见过陛下。”她身边的小女孩,有样学样,跟着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响头。
这是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小女孩,模样周正,语气憨厚,虽然流露出一种胆怯,但却又有一种不经世事的天真与稚气。
“珠珠儿,珠珠儿,我的珠珠儿————,”岑娘子像是突然发了疯一般,从坐垫上爬起来,冲了过去,将那懵懵懂懂的小女孩抱在怀里,嚎啕大哭。
她搂得如此之紧,如此用力,仿佛是搂着失而复得的宝贝。
“娘——,娘———”小女孩像是被一根钢箍圈住一般,小脸发白,呼吸困难,但是重见娘亲的欢喜,使得她没有做出任何的动作,只是像是一只红着眼睛的小兔子一般,乖乖地依附在母亲的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一时间,哭声凄凄,悲悲切切,戚戚惨惨,引得几位心软的夫人和小姐,泪眼朦胧,泪沾衣襟。
“你不是说,林芝县主害得你夫君和孩子惨遭横死了吗?这个女孩又是谁?”谢老太爷拂着自己花白的胡须,冷着脸,沉沉地问道。
他声音洪亮,如同苍雷灌耳,将那似乎将人耳朵撕开的哭泣声,给彻底地压了下去,碾成粉末。
岑娘子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愕然地抬起头,望着那气势骤然暴泄的谢老头子,整个人不约地抖了抖,往后瑟缩了几分。
老爷子大半生征战沙场,隐着骨子里的煞气,流淌的血液中的铁马兵戈之意,双眼神中爆射而出威压,根本不是一个妇人所能承受的。
岑娘子浑身颤抖,像是一根藤蔓一般,紧紧地缠住了怀中的小女孩,似乎这个柔弱的身躯,是支撑她的所有力量所在。她嚅嗫着嘴唇,苍白着一张惨白的脸,想要说点什么辩解,但是老爷子的气势与威压太大,她就像处在飓风之下的一株小草,似乎下一刻便要被撕裂成灰。
“谢老国公,容小女子来回答您的问题。”一道飒爽又不失娇媚的声音突然响起,正是跪在一旁的凤三娘。她挺直背梁,饱满丰盈的身躯,像是秋日的田野,有一种成熟且妖娆的独特风韵。
“这个小女孩,正是岑娘子的亲生女儿岑珠珠。约莫一年前,我经过沧源镇时,机缘巧合之下,从火场之中救出了这个可怜的孩子。”凤三娘侧头,对着小女孩微微一笑,乍泄出潋滟的风情,还有一丝春水一般的温柔,“珠珠,你还记得那个送你金色蝴蝶的姐姐吗?”
岑珠珠像是一个小树苗,从母亲的桎梏之下,挣扎着探出了头,“凤姑姑,你说的是送我这个手链的姐姐?”小女孩一边询问,一边伸出了自己的胳膊。
带着精美袖边的冬裳,将小女孩的胳膊包裹得严严实实,但是那纤细的洁白的手腕之上,一只雕琢精美的金色手链,被缠成两圈,像是两道金色的弧线一般,从衣袖之中露了出来。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轻震着双翅,歪着脑袋,睁着黑色的眼睛,正停留在弧线上。精湛的雕工,富有想象力的创造,使得这个链子,像是梦境一般,显得梦幻而瑰丽。
岑娘子脸色一惊,再一紧,本能地想要按下小女孩的手臂,一只手却募地伸过来,将她蠢蠢欲动的手臂给死死地压了下去。她着急地想要摆脱,却惊觉这只纤纤玉手却仿佛有千斤之重,她根本撼动不了半分。
凤三娘对着岑娘子眨眨眼,嘴角上扬,露出了一个风情万种的微笑。
“大姐姐好可怜,她受了很重的伤,全身上下都是各种各样的伤,后背心处还有一个大洞。洞周围的肉,都腐烂了,长了很多虫子。她一动不动,浑身上下脏兮兮的,散发着臭味,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死人。”岑珠珠童言童语,略带天真稚嫩的声音里,还带着哭泣的腔调。
“可是,神医老爷爷把她救活了。临走时,她送给我这个链子,说是感谢我对她的照顾和陪伴。娘亲从这只链子上取走了七只蝴蝶,所以我只剩下有一只了。”说道这儿,岑珠珠像是想到什么一般,整个人一抖,转向她的母亲。
“娘亲,娘亲,你去哪里了?爹爹被那些官差放火给烧死了,烧死了!”哇哇的哭嚎声,从孩子的喉咙里奔泻而出,像是天坍地塌一般,那样轰然一响,撕心裂肺。
被遮掩起来的真相,猝不及防之中,被孩子一语道破,岑娘子脸色煞白,血色如同退潮的海水一般,刹那间,消退得一干二净。她的手痉挛般地抽到,想要去捂着孩子的嘴,但手刚刚伸到半空,像是想到什么一般,又瑟缩着将手缩了回去。
”这么说,这位岑娘子刚才对林芝县主的说辞,完全是诽谤污蔑,无中生有!“谢老太爷重重地跺了一脚,皱褶满满的脸上,露出一抹爆炸一般的怒气。
老爷子一发火,殿中的气氛,就更加地沉默与诡异了。除了岑珠珠稚嫩的哭声之外,再无任何其他的声响,就连丝竹声,亦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高座上的司马绍紧抿着嘴唇,总是潋滟着桃花风情的眼睛,此刻,漫上了一层深深的暮霭,透着一股沉沉之色。
“哎呀,国公爷,您老就别生气了,要是气坏了身体,那就不好了啊!”宋贵妃拧着帕子,娇笑一声,如丝的媚眼一转,似是有层层的涟漪荡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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