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一到达屋前的石桌之处,一个清绝的身影,正好推门而出。此人面目清癯,身形高大,须发黑中带白,像是点缀着苍苍白霜,整个人有一种孤高清傲之气。
“谢神医,”王琳琅大叫一声,惊喜如同潮水一般,漫过她的心头。
“你认识神医?”冯宏惊诧地问道。
“是啊,那日落下寒潭,身受重伤,是谢神医捡到我,将我从鬼门关拖拽了回来。”王琳琅低低地解释了一句,就急不可待地朝那个熟悉的身影奔了过去。
自上一次奉神医之命,将一个神秘的木匣子送到相国寺的一个和尚手里,她与谢神医,已经好久都不曾见面了,可以想见此刻她内心的欣喜!
冯宏立在原地,看着她像是一只蒲扇着翅膀的鸟儿,急切地飞向那个青色身影,一时间心中既有被她抛下的落寞,又有为她高兴的隐喜。
他眯着眼,看着不远处久别重逢的两人,相谈甚欢的模样,那颗沉甸甸的心脏,似乎也跟着松快了几许。
这真是一场难得的缘分,冯宏心想。治好他寒疾的人,又恰好救了她的命。人生兜兜转转,坎坷反复,却总在低谷之中,给人意外的惊喜与希望!
待那两人说完了话,朝这边走来之时,冯宏便迈步迎了上去。
“谢神医,”冯宏浅笑着,弯腰朝神医施了一礼。他姿态温和,注重礼节,文雅谦和,倒是与嘻嘻哈哈,没上没下,拉着神医叽叽歪歪的王琳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个好比九天的白鹤,一个好比是地上的野猴子!
神医那双睿智沧桑的眼眸,微微一个梭转,盯着冯宏打量了几许,似是若有所思,“你就是当年那个少年,都长这么大了!”微微低沉的声音之中,似乎带着一抹唏嘘之叹。
冯宏浅浅地一笑,使得人如同沐浴春风,“时光流逝,当年的懵懂少年,已经长大成人,可是神医却依旧这般风采依然,风度翩翩!时光难道是在您这儿停住了吗?”
明明是拍马屁的话,但是说得这般自然,这般文雅,这般脱俗,倒是引得神医一阵低低地笑,使得他眼角的皱纹,如同水中的涟漪一般,扩散开来,一直延展到鬓发之中,“你这孩子,几时学会了这般地油嘴滑舌?”
隐在不远处的贺星,听了这话,嘴角不由地扯了扯。
油嘴滑舌!他可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般说他家主子。听在耳里,怎么这么地别扭,以及胆大包天了?
谢神医自是不知他心里的腹诽,晕染了丝丝笑意的脸,变得放松与柔软,“你们两人怎么————?”
“哎呀,神医,我跟冯大哥是旧识,认识很久了,”王琳琅笑嘻嘻地说道。
“冯大哥————?”神医的眉稍稍扬起,打量着冯宏的目光之中,逐渐变得深邃。
或许是年少时疾病缠身,所以冯宏对于他人的目光,极为地敏感。所以,他敏锐地感觉到神医打量他的视线之中,带着丝丝缕缕的审视,甚至隐隐的猜疑。
这般似乎隐着尖针的打量,刺得他心中微微地发痛,但他素来是一个外表温润内心强大之人,轻轻地瞥了王琳琅一眼,然后温和地一笑,轻声地说道,“琳琅数次救我危难之际,虽称我为冯大哥,但我实在受之有愧!”
他瞥向对面女孩的一眼,虽然淡然而又快捷,但是那些隐藏不住的情意,似乎都要漫了出来。
谢神医是什么样的人物,他历经世事,睿智,英明,自是将那一眼之中隐秘而晦涩的情意,给捕获得完完全全。绽放在他脸上的笑容,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般,突然地收拢起来。
“哎,丫头,我记得你现在还是我的护卫吧,我有话要跟你说。”他对着一旁的女孩说道,言语之中有着不容人拒绝的坚持与冷然。
刚一说完,便转身便往木屋里去。
王琳琅一头雾水,她不明白前一刻仿佛春暖花开的神医,下一刻怎么会变得冷冽漠然,恍如冬天。她有些尴尬地朝冯宏笑笑,便小跑着,去追赶前方那道瘦长的身影。
当她跟着神医,来到一个安静的充满药香的屋子里时,对于神医态度的转变,王琳琅依旧是懵懵懂懂,不明所以。
“你喜欢那个冯宏?”岂料神医一开口,便是这般惊悚的一句。
王琳琅有些窘然,跟一个长者,这般开门见山地谈论自己的情感,纵使大咧粗犷如她,也感到一种不好意思。她有些尴尬地挠挠自己的头,“他是我的朋友,我喜欢的是————”
说到这儿,她突然顿了一下,“另有其人。”
对于自己的情感,虽然有些扭捏,但也是坦坦然然。可是,萧博安三个字到了她的舌头尖上,却又被她生生地咽了下去。难道她要告诉神医,她喜欢的人,就是险些要了她命的人吗?
苦涩在她心底里蔓延,她直觉自己像是吃下了一个硕大无比的苦瓜,那种苦,从嘴里泛滥,一直沿着喉管往下,然后弥散到整个胸腹。
这一生,她会遇到很多人,可是只有那一个人,那一个对他人狠,对自己更狠的人,让她笑得最灿烂,哭得最伤心,也惦记得最深刻!
神医的目光,在王琳琅的身上梭巡了片刻,似乎是看出了点什么。沉默了片刻,他慢慢地说道,“这个冯宏,你多加小心,他不是汉人,是鲜卑人!”
“鲜卑人?”王琳琅大惊。
那个如同冬日阳光的男人,竟然是鲜卑人?这可真得是大出她的所料!看他的外表,明明是一个出身士族的高门子弟啊!
“他皮肤白皙,身材颀长,五官深刻,一双眸子,深黑中带着幽蓝,犹如浸泡在水中的琉璃,正是隐形的鲜卑人特征。”说到这儿,谢神医稍稍地停顿了一下,那张仿佛看透了世间大道的深邃眼眸中,似乎掀起了细微的波澜。
北方大地上,由于司马氏皇族内斗厉害,出现了八王之乱。为了扩张自己的势力,个别王爷不惜引入外部势力。匈奴,鲜卑,羯、羌、氐等个五个胡人部族,先后进入中原大地。
然而,请神容易送神难。这些隐藏着爪牙的异族人,见识了中原的富庶与繁华,就露出豺狼的本质,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再也不愿肯返回贫瘠多沙的关外。而鲜卑一族,便是这五胡之中,势力排名第二的大部族。
“我这一生走过了很多的路,也见过了很多的人,虽不算看尽了世间繁华,但是也算是历经几许人间的沧桑。孩子,你要记住,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也许此时你与他交情颇深,甚至于他对于你情根深种,但是,任何时候,你都要记住,你是汉人,他是鲜卑人,你们是不一样的人!”
最后一句话,语气有点重,似乎有一种金戈铁马的铁锈味在里面。
王琳琅有些怔楞。她知道,史书上称胡人侵入北方大地,与汉人相杀相爱,相互仇恨,又相互融合的这一段历史,为五胡乱华,是一种民族之间的大融合。可是,这种民族的融合,在当时是一段极其残忍的历史,它意味着骨肉别离,家族倾覆,杀戮连连,是一部血与泪交织的历史。
只是她并没有亲身经历这些,而且年少的时候,她跟随在师傅身边,在西部辗转挪移之时,那些偏远地区的少数民族,虽然剽悍难驯,但是在师尊的铁血手腕,以及怀柔政策之下,他们与汉人之间倒是相处得十分融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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