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染躺在达摩院的厢房里,陷入了彻底的昏迷之中。如画的眉眼,青莲花一般的面容,像是遭遇最严重的苦寒严霜,丧失了精气,活气与灵气,只剩下苍白,虚弱,以及命悬一线。
看着这张如同花儿丧失了所有水分的脸,老方丈不由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此子心纯,至善,不畏生死,是这个污浊不堪的时代里,开出的一朵洁净之极的莲花,要亲眼着它枯萎凋零,实在是一件让人心痛不已的事情。
“罢了,我与你的相遇,也是一场缘分。就算是为了这场缘分,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去死。”一声叹息之后,一只粗糙如同树皮且长满斑点的手,慢慢地伸出,贴着床上那人的心窝之处,源源不断的佛门最纯正内力,如同小溪一般,流进了生机慢慢枯竭的内里。
时间在无声无息地溜走,待到夕阳渐沉,暮色四合的时候,老方丈收手而立,床上之人的脸色,虽然还是死气沉沉的灰色,但在那灰色之中,却多了一抹的生机。
“师傅,”小沙弥扶住了老方丈微微发颤的身躯,一抬头,竟发现自己师傅的面容,在短短几个时辰之内,苍老了许多,一时竟急得差点哭了起来。
“无碍,只是有些累罢了,修养几天,也就好了。”老和尚对着拍拍小弟子的手,安慰性地说道,只是他声音疲惫,透着一抹无法掩藏的虚弱与沧桑,像是一个跋涉了许久的旅人一般。
守在床侧的王家仆从,朝老方丈恭敬地行了一礼,“多谢大师。”
“此人与我清风寺有大恩,老衲只是一报还一报罢了。”老方丈淡淡地说道,那双仿佛历经时间沧桑的眸子,凝视着床上的人,一声幽幽的叹息不由发出,“汝爱我心,我怜汝色,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缠缚。痴儿啊!”这无头无脑的一句说出,他便在小徒弟的搀扶下,慢慢地走了出去。
两人刚行至院门口,便见到一道略有熟悉的身影,自外飞奔而来。来人满头大汗,神情焦灼,动作慌张,正是崔琪。
人未到,声先到,“大师,我没有请到大夫,这可怎么办?若是慧染出事,那我怎么向琳琅交代?难道我要以死谢罪?可是,我还没有替父报仇,还没有重振长盛镖局?我还不能死,不能死啊!”她急得团团转,眼眶都红了。
该死的长生,平时里,无事也会见到他在眼前晃荡,可真正要找他时,却连个鬼影子都没见到!真正是急死个人!
“琳琅是谁?”老和尚轻轻地咳嗽起来,面上的皱纹,像是波浪一般荡漾开来。这些重重叠叠,像是无数条涟漪一般皱纹,一瞬间,将那张老脸,衬得更加苍老。
崔琪都要哭了,也不耐烦跟这个老家伙废话,拔腿就要往里面冲,却被一只手,给用力地拽住了。
“我师父问你话,你为何不回答?”却是那个小沙弥。他个头不小,力气却很大,死死地拽住崔琪,一张脸尽是气愤,“师父为了救那个白衣和尚,舍弃了大半的修为,可恨你竟不感恩,还满口脏话!”说着说着,竟是语带哽咽,眼眶里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像是雨滴一般,滴答滴答地往下掉。
“什么?”崔琪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张脸顿时眉飞色舞,晦气全消,“太好了,简直是太好了,老娘终于可以不用以死来陪罪了。”她手舞足蹈,乐得差点蹦起来。
“你————”看到面前之人,一副乐得要飞起来的样子,小沙弥简直要气炸了。他用手指着崔琪,小身躯颤抖得像是风中的叶子。
“好了,别生气了,”崔琪笑眯眯地按下那只指着她的手指,“想知道琳琅是谁,我告诉你们便是,何必一副小鸡肠肠的样子?”
约莫是小鸡肚肠这个成语,她还没有完全地掌握,将它说成小鸡肠肠。不过,机灵的小沙弥却是听懂了,一双眼睛瞪着她,几乎都要冒出火来。
“琳琅吗?她是一个人,一个极其漂亮又极其厉害的人,而且以后还会是我孩子的干娘。”崔琪极其骄傲地拍拍自己的胸脯,然后,她压低声音,像是做贼一般地说道,“偷偷地告诉你们,那个释明急救法,就是她想出来的,画出来的,写出来的。”
她这一番话,简直如石破惊天,惊得那一大一小完全地怔住了。
“那为何叫做释明急救法?”老和尚先反应过来,一语抓住重点。
“因为琳琅,也叫做释明啊!”崔琪得意地朝他们笑了笑,脚下一转,如同抹了油一般,快速地溜走。
“竟是如此!”老方丈双手合十,道了一句阿弥陀佛。那微微感到诧异的眼睛里,在稍稍的疑惑之后,便露出了一抹了然。
那个痴儿,观其面相,实乃得道高僧之相,但是眉目之间,隐着重重迷雾,似乎预示前路有着无尽的业障与劫难。莫非,这劫难会应在这名叫琳琅的女子身上?
老和尚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抬眼望着正在下落的太阳,幽幽地念到,“自恐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怕误倾城。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小沙弥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但他没有开口询问,只是乖乖地站在一旁,学着自己师傅的样子,眯着眼望向那一轮橘黄色的太阳,渐渐地沉到西方的群山之后。空中绚丽的晚霞,慢慢地变成了灰褐色,好像被什么人撕成了碎片,一条条,一缕缕地占满了西边的天空。
崔琪没有听到老和尚自言自语的一番话,估计听到了她也是不懂。心头大石落地,她一路脚步轻快,如同卸下千斤重担一般,朝慧染居住的厢房奔去。
刚到门口,便听到一句,“属下已经查明,那林氏之女,是被人推至水中的。而且,那林宗源也是被人故意引过去的。”
“阴谋,果然是阴谋!那你们有没有查明是哪一伙人干的?”崔琪心急火燎地冲了进去,劈头就是一句。
假王琳琅摇摇头,露出一抹惭愧之色,“那几人反应挺快,我们的人刚跟上去,他们便似有所察觉,像是老鼠一般,迅速地藏匿起来。目前,我们的人,还在追查之中”
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庞上,露出这般陌生的表情,崔琪觉得自己像是误吞了一只苍蝇般,恶心,难受,别扭。
她扭转视线,看着床榻上慧染那毫无血色苍白如纸的脸,突然像是受了刺激一般,一下子蹦了起来,“哎,你们说,他们会不会再来一次?”
她这么脑洞大开地来了一句,竟将旁边的两人给惊住了了,两个人脸色俱是一变。
“究竟是什么人,想要置这么好看的和尚于死地?”崔琪露出一副苦恼的神情。但任凭她想破脑袋,她也想不出一个所以然出来。
但想到自己待会就要离开,她柳眉一竖,毫不客气地对那两个王氏暗卫警告道,“哎,我可跟你们说好了,这个和尚是琳琅的师叔,是她身边最重要的家人。既然她现在是去为你家公子做事去了,那你们可要帮她把师叔给好好地看好罗,若是再出半分差错,想必她手中的长枪,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
想到那一把威风凛凛大杀四方的乌黑长枪,崔琪不由地生生地打了一个寒颤。
两个暗卫有些诧异地看着她,难道这个姑娘不知道,县主最厉害的是她的拳头吗?那一拳锤破三层宫墙的传说,在建康大街小巷中流传,成为人们茶余饭后一大谈资。
要是也被县主来上这么一拳,岂不是变成了一滩难看之极的肉泥?想到这儿,两个人不由地对视一眼,直觉得后背脊梁骨冷得发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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