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儿时熟悉的家园,变成了仇人的贼窝,慧和直觉仇恨像一只怪兽,在狠狠地噬咬着他的心,使得他片刻不得安宁。
残留在眉宇间的最后一丝暖意,仿佛随着穿堂的风一般,从他的眉宇之间消失。他锐利的双眸之中,隐隐地透着一股嗜血的光芒。
“师兄,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因缘生灭法,佛说皆是空。”慧染担心地看着他,感受到他肌肉在痉挛地收缩。
“别担心,阿染,你且去戏台子那边去看看,看梨花戏园的人,是不是已经到位。”慧和伸手拂下他搀扶自己的手臂,“我去寻我那好娘亲!”
“你自己能行吗?”慧染的担忧,写在脸上。
“这里曾经是我的家,我在自己家里,能有什么事?”慧和面目冷凝,有仇恨的幽光,自双目中爆裂而出。说罢,转过身,转过一个拐角,弯过一个廊角,消失在重重的屋舍之后。
慧染忧心忡忡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心下无奈,只好找照先前的约定,去核查梨花戏园的演出剧目。
且说慧和像是一只穿行在阴影之中的爬虫,迅疾在穿梭在各府各院之中。熟悉的房屋,熟悉的布置,似乎将他推进了时空的长廊里,让他有一种穿越时光的错觉,好像又回到了儿时在院中躲迷藏的快乐时光里。
但是,不是,根本都不是!他是一个走在复仇之路上的魂灵,定要拼尽一切的力量,将埋葬在地底下腐烂的真相,大白于天下。
终于,他来到了儿时记忆里最温暖的地方————藏心阁!
“树儿,”卢氏愕然地望着突然出现在院中的他,双目含泪,嘴唇哆嗦,似乎想伸手去抚摸他的脸庞,但手到中途,却又顿住,显示出她内心的矛盾和犹疑。
慧和看着面前的妇人,心中似是长满了峥嵘的山石,而长风在那石间悲号怒鸣,震颤不已。
他目不斜视地朝前走着,那张端方的国字脸上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只是在擦肩而过的那一刹那,他那沉沉如同雾霭的声音,闷闷地传出,“如果你想知道父亲死亡的真相,那待会就好好地欣赏梨花戏园的《张冠李戴》。”
他从她的面前经过,像是陌生人一般,没有做任何逗留,更无任何的留恋,留下那样一句无头无脑石破惊天的话之后,便已经扬长而去。
卢氏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脑袋中嗡嗡作响,像是冷不丁地被人狠狠地敲了一棒子,闷闷地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待她回味过来,想要开口唤住那人,问一个究竟,却不想大群的奴婢已经从后面赶了上来。
“夫人,”魏嬷嬷暗暗地扯了扯她的衣袖,制止了她。同时,像是一根支柱一般,扶着她微微发抖的身子。
“嬷嬷,”卢氏声音发颤,似乎还没有从震惊之中恢复过来。
“走吧,夫人,我们先去看戏。”魏嬷嬷装作若无其事地拂了拂鬓边的发。
望着簇拥在周围的奴仆,卢氏不得不压住心中的惊涛骇浪,她迈着深一步浅一步的步伐,朝着戏台那边急匆匆地挪步而去。这一刻,她的心很乱很慌。一方面,她迫切地想知道当年的真相,一刻也不愿意等待。另一方面,她似乎有一种隐隐的感觉,这真相会像一块巨石,将她当前的生活,砸得支离破碎,万劫不复。
当这一行人来到戏台之处时,台上刚刚阿依阿依地开唱。台下坐满了披金戴银的各府妇人和小姐。而在这些人当中,最瞩目的要数那白发苍苍雍容华贵的卢老夫人,以及她身边那花枝招展貌美如花的卢大小姐——卢英。众人围在俩人周围,像是花团簇锦一般,将俩人围在中央。
卢英远远地就望见了自己的母亲,但是她哼地一声转过脸,像是一只高傲的孔雀一般,丝毫不理会面带病色的母亲,反而跟近前的一个小姐窃窃私语起来。
卢氏心中微微地一痛,因为那一巴掌,母女之间的隔阂已经铸成,但她只能装作无事一般,寻了一个稍微偏僻的位置,不惹人注意地坐了下去。
幕布拉开,戏台上的故事,在琵琶胡弦七弦琴的伴奏之下,在铿锵的男声,和清雅的女声唱和之中,像是一副巨大的画卷一般,慢慢地徐徐地展开。
故事的开头,很是平凡。它讲述的是一个积善之家,男主人豪爽慷慨,喜欢帮助弱小。女主人美丽温柔,极其贤惠。俩人育有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调皮可爱,整天捣蛋。一家三口,过着极其普通却又温馨的生活。
也许这开头太过普通,所以观看的人们,颇有些漫不经心。但是,当故事的情节铺展开来,走向高潮之时,人们的心不由地悬了起来。会场之中,私语之声渐渐地没了,所有的人,几乎都停下了手边的动作,把注意力集中到了高高的戏台之上。
在那雄浑和婉转交错的唱腔中,和平安稳的生活突然失去了平静。男主人结义的兄长,觊觎女主人的美色,竟暗中勾结匪类,在那男子带子巡视商铺的途中,指使一群亡命之徒,袭击车队,残忍地砍下了男主人的头颅,并生生将那可怜的小男孩抛入波涛滚滚的江中。
不得不说,梨花戏园的表演相当地逼真到位,让人有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就连唱腔亦是千回百转,牵扯着人心。在观众迷蒙的泪眼之中,故事继续向下发展。
那兄长伪装成良善之辈,对伤心欲绝的女主人嘘寒问暖,关怀备至。那个女人渐渐地从伤痛之中走出来,竟然嫁给了那兄长。从此,男耕女织,儿女成群,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这故事的结局太过意外:作恶的人,继续逍遥法外,那无辜妄死的良善之人,却在地底下已经腐烂成泥。
在人们咒骂和唏嘘之中,只听那深沉如水的男声,在高台唱叹:泻水置平地,各自东西南北流。
人生亦有命,安能行叹复坐愁?
酌酒以自宽,举杯断绝歌路难。
心非木石岂无感?吞声踯躅不敢言。
卢氏的手紧紧地攥成了一团,指尖深深地嵌入肉里,鲜红而粘稠的液体,沁满了手心,她亦是不自知。她的身体坐得直直地,僵硬得像是一块冰冷的石头。眼睛瞪得大大地,死死地盯着那戏台,仿佛要在那些戏子身上戳出一个个洞来。而那颗本来就苦涩无比的心,仿佛一瞬间从高高的九天之上,突然跌落到万丈深渊。
“夫人,”魏嬷嬷担忧地望着她,有些浑浊的老眼里,写满了深深的忧虑。
作为小姐的陪嫁嬷嬷,虽然早年她对一切产生过深深的怀疑,但是苦于没有证据,她也不敢在主子面前胡说八道。再加上那卢正生对小姐一心一意,渐渐地她就将一切深深地压埋了心底。哪想,今天,这一切就这样突然地被掀开了,赤裸裸地呈现在眼前。
“嬷嬷,扶着我。”卢氏艰难地起身,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的傀儡一般,慢慢地在老仆的搀扶下,离开了戏台,朝自己的院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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