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三娘病恹恹地躺在床上,直觉全身几乎无处不痛,无处不疼,像是有无数只小蚂蚁在拼命地啃食自己的血肉一般,难受到了极点。尤其是两条腿,那里传来的痛感,一波接着一波,仿佛永远也没有尽头似地,痛得她冷汗直流,只想哭爹喊娘。然而,想归想,作为一名爱美成性的女子,她永远不会做这么没有品位的事情。
可怜她,本是一朵盛放的玫瑰,可短短数日,身体上的疼痛,折磨得这朵花,像是失去了大半的水分一般,竟有几分干瘪憔悴之态。
看着镜中的自己,风三娘直呼难看。对于爱美成性的她来说,就算是死,也得死得美丽而又尊严,更别提现在这副半死不活邋邋遢遢的样子了!
“红英,帮我上妆。”她朝着窗外喊道。
“主子,您都病成这样,连床都下不了,还要化妆?”红英从屏风外转了回来。这是一个约莫二十多岁的妇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衣裳整整洁洁,走路倒是不徐不疾,衣带带风。
“你懂什么?一个爱美的女人,哪怕只剩下最后一口气,那也得保持自己的风度与美貌,甭提现在我只是躺在床上养伤?”
红英拗不过自己主子,便老老实实地按照她的吩咐,给她描眉,涂粉,擦胭脂,涂口脂。
上完妆后,她整个人的气色都变了。虽然还是虚弱不堪,但是整个人却有了一股精神气。
“去,把余弦给我叫过来。”风三娘看着镜中的自己,一边搔首弄姿,一边吩咐道。
“主子,您都病成这样了,还惦记着余弦?”红英有点不乐意,“您得爱惜自己啊,那余弦,我看他对您爱理不理的,您又何必上赶着贴上去?”
“这不是闲着嘛,逗逗他,打发打发这无聊的时光,顺便问问他那戏排得怎样了。这群兔崽子,要是敢偷奸耍滑,不认真排戏,看我不剥了他们的皮!”风三娘抓起床边的一个果子,咔擦一声,一口啃了下去,那狠劲,像是在咬肉一般。
红英暗暗地叹息一声,疾步出去,将那长海唤了进来。
等待的时间格外地漫长,尤其对风三娘这种风风火火的人来说,等人对她们来说,简直就是一种煎熬。就在风三娘望眼欲穿时,才看见余弦那高大健壮的身影。
约莫是在排戏,他身上的戏服都没有脱,脸上更是化着妆。
看着这昂扬健硕的身姿,风三娘笑眯起眼。
“主子,你找我?”余弦大踏步进来,带来一阵室外灼热的风,让人不禁眼睛一热的同时,呼吸也跟着一热。
“来,你近前来,我有事吩咐你。”风三娘纤手微招,笑靥如花,像是一只大尾巴狼,在对着一只公羊垂涎欲滴。
余弦的眉微微地皱了皱,略微地犹疑了半分。
“你快来上啊,难不成我这个病秧子还能吃了你不成?”风三娘眼波一荡,甩给他一个勾魂似地的眼神。
像是被这眼神牵引住似地,余弦走到床前。许是从小受到过的训练,此人走路异常好看,像是踩着韵律似地来到了病榻之前。
风三娘玉手一伸,拉着他粗糙的宛如砂砾的手,拽到了近前强硬着他坐下,那双手开始在那窥伺已久的身躯上摸了起来。
余弦本来想挣脱那双在他身上揩油的手,但瞥到那手背上的斑斑伤痕,再望望那就算化妆也掩饰不住的病态与憔悴,心中一软,便任由这人在他身上煽风点火。
“余弦啊,那戏排演得如何呢?”风三娘在他耳边吐气如兰。
余弦用着极强的毅力,才压下心中的冲动,像是一截木桩似,一动也不敢动,“还可以。”他的声音颤抖,像是一朵花儿,不堪春风的抚摸,在轻轻地晃动。
风三娘扑哧一笑,那双弱若无骨的手,像是伸展的藤蔓似地,从上往下,渐渐地摸到了下腹之处,就在她的手继续下探的时候,余弦的手猛地动了,准确无比地扣住了她的手。他扣得极有力道,既不会弄疼对方,又不会让她再进一步。
“三娘,你若是真想和我在一起,那我们就好好相处,以后成亲。若你只是想玩弄玩弄我,让我做你的裙下之臣,那恐怕你找错了对象!”余弦那张平淡无奇的脸上,似乎闪耀着一种光,让风三娘不得不直视。
“哦————?”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人一般,风三娘不由地瞪大了美目,上下打量这个人,“你这闷头鸡,平时三棒子打不出一个屁来,今个儿倒是说了一大堆啊!”
说罢,她咯咯地笑,但笑着笑着,似乎扯动了她的伤口,她倒抽了一口凉气,龇牙咧嘴了一番。
瞧着她的样子,余弦瞬时放开了她的手。
但一放开手,那双不安分的手,又攀上了他的身体,像是游蛇一般,钻进了他的衣服里,摸上了那紧绷得的富有弹力的矫健身躯。
“哎,今个儿总算是如愿以偿了啊,瞧,这手感,这丝滑,这力道,这弹性,嗯,简直是姐姐我摸过的最好摸的肌肉了!”风三娘闭着眼,一边摸一边感慨,似乎都要醉了过去。
余弦脸上露出既欢愉又痛苦的表情,他暗哑着声音说道,“三娘,你嫁给我吧!”
岂料这句话像是一个尖刺戳醒了那沉醉中的人,她动作一滞,脸带惊诧。然后,她像是老母鸡一般咯咯地笑道,“嫁人?老娘早八百年前就嫁过人了,还谈什么嫁人?不过,就算再嫁,老娘也不会选择你,玩玩倒是可以。”
她的话,像是一具铁锤狠狠地敲打在余弦的心上,他脸色刷白,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咬着牙说道,“玩玩————?”
“是啊,玩玩,难不成你以为还有什么?你长得这么普通,不,应该说不是普通,而是丑,凭什么要让老娘嫁给你?老娘长得如此貌美如花,怎可能嫁给你这样一个丑不拉几的戏子?”
余弦直觉自己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得厉害,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其中跳出来,“风三娘,我将我的一颗心捧到你的跟前,你却一点儿也不稀罕,将它深深地践踏在地上。你——你——还有心吗?”
“真心——?哈哈——,真好笑,这年头还有男人想从我这儿得到真心。你知不知道,我的真心早就被狗吃了。”
“那你就不要来招惹我!”余弦像是一只困兽一般,愤怒地怒吼道。他脸上青筋暴起,眼珠里像是有火焰喷射而出。
风三娘惊奇地看着他。这个整天默不作声的男人,今天被她撩得爆发了吗?“好大的胆子,竟敢在老娘面前大呼小叫,指手画脚!难道你不想在这梨园混了?再说,我嫁不嫁人,嫁给谁,跟你有任何关系吗?容得你这般在我面前放肆吗?”
“好,好,你既然将别人的真心,当做狗屎一般嫌弃,那我诅咒你这一辈子休想得到别人的真心!”说罢,余弦长袖一甩,大踏步地离去。
“胆肥了啊,竟敢诅咒老娘。我警告你,你把我的戏给我赶紧排演好,否则有你好看!”风三娘恼怒之极,这个闷头青,竟敢甩脸色给她看,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本想叫这家伙来说说那戏的情况,哪想被这个人气得昏了头,竟一个字都没有来得及说,就被带偏了!真心,想要真心,还想她这里来要真心,可真正是痴人说梦!真心,它又是一个什么东西?能值多少钱!想到这儿,风三娘不禁冷冷地笑出声了。
“怎么,被你的小情人气着了?”一道冷嘲热讽的声音冷不丁地传来,随着那声音一道出现的是一个中年的汉子。他一身灰衣,像是一个幽灵一般,无声无息地从窗口翻入。
此人正是文睿,他一身行头,破败不堪。双眼之中,血丝连连,像是一根根蚯蚓似地,弯弯曲曲,看得甚是瘆人。“公子生死未卜,你竟还有闲心在这里谈情说爱?”他不无讽刺地说道。
风三娘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不甘示弱地怼道,“怎么,野狼卫还没有寻到公子吗?我说,你们是不是一群饭桶?作为公子的近身亲卫,不仅没有在危急时刻保护好公子,使得公子落单被逼跳崖。而且事后又毫无作为。三四天过去了,竟然连公子的毛都没有寻到一根。我说,这野狼卫干脆改名为野鸡卫得了,因为危难之时,这只野鸡只会扑腾腾地瞎折腾,净做一些无用功!”
“你————”文睿的脸黑得吓人,乌沉沉地,像是有无数的黑云在迅速地聚集。
“怎么,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了——?”风三娘捂着帕子,笑得前俯后仰。奈何她身上伤势严重,这一扯动,疼得她又是一阵龇牙咧嘴。
文睿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尤其对着风三娘这一张欠揍的脸,“活该你痛!”他的牙缝里挤处这两个冷冰冰的字。
“痛,说明我还活着,要是不痛,那就成了一具尸体了。”风三娘的脸色有些沉重。她突然想到那晚死在虎跳峡上的兄弟,心中不觉便是一痛。
文睿的脸色也不好看,黑沉沉,冷冰冰,似乎下一瞬都要有雪花从那脸上飘落下来。
那晚,他们中了调虎离山之计,等他们反应过来赶到虎啸峡时,兄弟们如同割韭菜般惨死在那里,公子更是下落不明,唯一的活口,便是身受重伤,血人一般的风三娘。
沉默,像是一层无形的霜,将俩人罩了起来。
“三娘,你说的小舞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你确定她一定会救得了公子?”文睿打破了沉默,心急如焚地问道。
公子本就内伤未愈,在那峡谷之上与敌人一番拼力厮杀,又从那么高的悬崖上跳下去,这————
文睿摆摆头,似乎要将那些可怕的念头,从大脑之中赶出去。
“她啊,比你靠谱一百倍,一千倍。有她在,公子肯定没事。你啊,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去吧,放心,你不用以死谢罪!”,风三娘瞥了他一眼,伸出纤纤玉手,从案几上拿来一个果子,咔擦咔擦地啃了起来,那姿态要有多惬意便有多惬意,一点儿担忧之色都没有,似乎无比地相信那个叫做小舞的女孩。
“三娘,我敬你一心为公子,数度为公子出生入死,但若是你再这般冷言冷语,不懂尊卑,休怪我不客气。”一向心高气傲的文睿,哪里受得这老娘们的挑唆,浓眉微皱,那沧桑威严的脸上,似有煞气泄出。
“不客气?来,来,来,我欢迎你的不客气。”风三娘美目一眯,柳眉一竖,抓起文睿的手,死命地往她那高耸如山的胸部上拖放。
“你————”文睿大惊失色,有心想要挣脱她的钳制,又怕释放的力道太大,使得这个该死的女人伤上加伤。只是一瞬间,便急得满头大汗,瞳孔收缩,如同撞见鬼魅。
风三娘咯咯咯地直笑,但笑着笑着,她便咳嗽起来,而且越咳越厉害,咳得满脸通红,眼睛流泪,似乎都要咳得背过气去。
再多的气愤,似乎在此时都烟消云散。看着这个一向花枝招展,搔首弄姿的女人,此刻佝偻着身子,像是一只烧红的虾子一般狼狈,文睿难得地没有开口讽刺。
就在此时,一只体型小巧的鹞鹰,突然从天空俯冲而来。它落在窗台上,睁着两只鹰眼瞧了文睿两眼,便哒哒哒地走了过来,腿上赫然绑着一根细小的铁管。
文睿取下那铁管中的纸条,从袖带中掏出一根肉条,抛向那鹰。那鹰一口接住,吞了下去,便展开双翅,像是一朵乌黑的云块似地,迅速地升起,然后离去,变成了天空中的一个黑点。
“发现公子的踪迹了!”他面色一变,卷起手中的枝条,压低声音对风三娘说道,“你好好养伤,我去也。”
说罢,他纵身一跃,从窗口跳出,然后人便化作一道灰色的影子,从花草树木的间隙之中穿过,瞬间便消失在视野之中,像来的时候一样,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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