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萧博安与王琳琅在院中闹得不欢而散时,满头白发的王导,正迈着沉重的步伐,在王涵的陪同下,来到了王敦养伤的地方。
还没有靠近,便听到他高声怒骂的声音,如同炸雷般在院中响起。然后便看见一身雍容华贵的魏若曦样子狼狈地,拉着那瑟头瑟脑如同殃茄子般的王英,急匆匆地往外冲。
见到王导一行人,俩人很是一惊。魏若曦以袖掩脸,偷偷地擦了一把脸上的泪,对着他就是微微一福。而那王英,一见到威严肃然的王导,像是老鼠见了猫一般,身体一缩,往魏若曦身后便是一躲。
王导并没有言语,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便打头往那屋里走去。
“走,快走,”王英拉着自己的母亲,急急地往外走,活像身后有野兽追来了一般。
唉!三哥英勇无比威猛天下,是世间罕见的大丈夫,明明是一匹狼,可怎生生出的是这么一个软弱的小绵羊?王涵暗暗地叹息一声,跟上了前面的那人。
俩人走到室内时,王敦在歪坐在榻几之上,胸膛上下起伏,显然气得不轻。
“三哥,你是怎么了?怎生发如此大的火?”王涵开口询问。
“怎么,你也是来看我笑话的?”王敦却丝毫不领情,瞪着一双寒气嗖嗖的眼睛,杀气腾腾地直盯着俩人。那目光,似刀,似戟,像是要俩人身上看出一个洞来般。
王涵一个哆嗦,三哥的目光总是这么可怕,他赶紧一屁股坐在一张榻几,端起一盏茶就喝,根本不敢直视王敦的眼睛。
王导却是不慌不忙,他迎着这目光,慢慢地走到王敦身边,那双睿智的仿佛看尽世间千帆的眼睛,直直地望着望着王敦,“处仲,你且带着你的兵,返回武昌吧!”
“你说什么?”王敦大惊之下,竟陡然站了起来。那被匕首洞穿的伤脚甫一落地,便疼得他皱起了眉角,一屁股给坐了回去。
“我说,你带着你的兵,你的一家老小,退回到武昌去。”王导也不管他那勃然变色的脸,犹自不紧不慢,风云不变的说道,说完,在一处榻几上,安然如山地坐下。
王涵见状,赶紧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端起来,送到他面前。
“为什么?”王敦咆哮的声音,响彻在安静的室内,引起了阵阵的回响。
那声音如此之大,吼得王涵手一个哆嗦,差点把那茶水撒落。他赶紧把那杯茶放在案几之上,默默地退回到自己的榻几之上,装作成一个透明人。
“为什么?”王导端起那盏茶,轻轻地抿了一口,然后将那茶杯放回到案几之上,转头看着那如同狮子般暴怒的王敦,轻声慢语的说道,“处仲,难道你还没有看明白吗?你搞的那一套,在朝中根本没有行不通!你与那刘贵妃勾结,欲图暗杀太子,逼迫皇上扶那五皇子上位,可是,你看,太子聪慧无比,你数次的暗杀,他都能化险为夷。但他隐而不发,直等到这次宫宴之上,反将你一军,不仅设计困住了你,还一击毙杀了那五皇子。这等隐忍,计谋,心狠,你自问,在他这个年龄,你有吗?”
王敦的面色一变,他不可置信地望着王导,嘴里嚷嚷道,“堂兄,你怎知——————”
他话还未完,王导一下打断了他的话,“你以为我王家的麒麟卫都在干什么?或者说你以为你做得天衣无缝,滴水不漏吗?朝中的那些老狐狸,哪一个不是心若杜明?不然,明明你的布置无懈可击,私底下的暗杀与明面上的威胁相结合。可为何你的暗杀到位了,可魏贵妃那派掌握的城防营却迟迟不至,来得却是本该守在宫门之处的御林军?那是因为,萧家,谢家,崔家,早就暗暗地站在太子这一边,他们联合起来,使计拌住了城防营,调来了御林军啊!”
王敦的脸,一时间面如死灰,但下一刻,他的面上边泛起一股凶狠的杀气,募地一下站了起来,面孔扭曲地说道,“我这就带兵进宫,将那小崽子给砍了!”
边说边外走,也不管那包扎的伤脚,落在地面上时,渗出的丝丝血迹。他走得大步昂扬,仿佛他的脚,根本就没有受过伤似的。
王涵的牙不约地一龇,他看着地上那一串串斑斑血迹,突地觉得自己的脚猛地一疼。
“你给我回来!”王导猛地一声大喝。
他一向喜行不怒于色,温文尔雅几乎刻到了骨子里,根本就没有发脾气的时候。但是,此刻,他怒了,那白色的须发,那高昂而有些尖利的声音,那绷紧得几乎要滴出水的面孔,都似乎在说明,这个老人怒了,是的,他怒了!
王导的眼睛几乎在冒着火,他唰地一下站起来,“输了,就是输了,就要接受输的结果,就要有输了的气度,可是,你看看你,一副冲动而没有头脑的样子,哪里有我王家子孙的半分气度?”
说完,他的语气乍然变得沉重起来,“这次,你闯下这么大的祸端,更是连累十一郎为了救驾惨死。”说到这,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和沙哑,似乎隐着深深的痛意,“要是这次没有十一郎的以身护驾,要是没有琳琅那孩子相护太子之恩,你以为我王家此刻还会如现在这般安然无恙?你想过没有?想过没有?”
最后几声,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吼完之后,王导的身影晃了晃,仿佛各种重担,要将那本就苍老的身躯给完全压塌。但他晃了晃之后,又慢慢地挺直了腰背,像是青松,哪怕被大雪积压,也要挺直脊梁,杵立在风雪之中。
王涵抹了一把眼中的泪,赶紧跑过去,搀扶住那具瘦削而单薄的身体。
“可是我不甘,我不甘啊!”王敦挺着脖子,手握拳头,不断地捶打着胸口。那咚咚咚的声响,听得人心头颤抖不已。
“你不甘?好,好,你只管冲进宫去,看看这次还会再有谁为你的任性和权欲牺牲?是我这把老骨头,四弟那个坐在轮椅上的残废,还是七弟,抑或是我王家满门?”王导喘了一口气,他那本就苍老的身躯,像是在一瞬间佝偻了几分。那张皱纹满布的脸上,竟在顷刻之间,平添了几分霜色与悲伤。
“堂兄,”王敦双膝跪地,那张威武昂扬的脸上,难得地露出几分惭愧之色。
“你赶紧带兵回撤,尚还有一线生机。一旦宫中事毕,太子腾出了手,那你的处境将堪忧,我王家到时也会因为你而处处受人诟病啊!”见跪在自己面前之人,难得地露出一抹退让之色,王导心中有了一抹淡淡的欣慰。只要他听得进去劝,他多说几句又有何妨?
“此时,你即刻带兵返回武昌,那里是你的大本营,你如果屯兵不出,朝廷根本就拿你无可奈何,甚至还可能求你出兵北伐,或者派兵镇压东部叛乱。那时你占尽优势,要钱要粮,尽管去跟朝廷讨价还价,没有人会诟病于你。可此时此刻,你何必还要冒险留在建康?除了处处招人嫉恨,给家族带来各种隐患之外,你还能得到了什么?”王导说得语重心长。
“好,我退回武昌!”王敦艰难地说道,满身的戾气,满腔的不甘,似乎在他说出这个字时,像是泄了气般,在不断地往外漏,往外漏,他那一贯嚣张霸气的脸上,竟露出几分莫名的萧瑟。
“走吧,快走吧,带着你的兵,你的妻妾儿女,到武昌去据守。去那里好好练兵,以后也许还会有东山再起的机会。还有你的儿女们,你给我好好管教,看看王英,他都成什么样了?”说完这句话,王导就开始往外走。
风穿过房门,呼啸着涌了进来,撩起他的衣袍,白发,使得他单薄的身形更加地瘦骨伶仃。
王涵扶着他,慢慢地往外走。
走到门口之处,王导转过身,望着那跪在地上的身影。那身影虽然受到了巨大的打击,但仍不失威武和霸气。他默默地看了片刻,然后静静地说道,“十一郎的死,不管是否与你有关,家族将不会再追究,我王家此刻再也经不起任何的风吹草动了!你走吧,快走吧!”
说完,就转回头,不再看那人,径直地走向房外。
“堂兄,十一郎的死,真的与三哥有关吗?”王涵再也忍不住了,他那圆乎乎的脸上,此刻挂满了泪水。
“十一郎啊,”王导的身子,猛地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在地。王涵立刻用手紧紧地拉住了他。
“想到十一郎,我便心如刀割,”王导的眼眸中,流出几滴浑浊的眼泪。那泪,顺着他满是褶子的脸,慢慢地往下落,带着几抹惊心动魄的悲凉,“可是,七弟,你要记住,这个时候,王家再经不起半分的折腾了,就算是他的死与你三哥有关,那你想怎么办?杀了他,为十一郎报仇?如若那样,我王家必将风波不止,内斗不断,那时该怎么办了?”
他一边走一边说,那荒漠得仿佛黄沙遍地的眼眸中,尽是无尽的悲凉,“不能啊,不能那样,不能那样!”
是啊!不能那样!王家不能分崩离析,更不能轰然倒塌。因为一旦那样,便是万劫不复。
在这个时代,家族的概念,简直是融入了每一个人的骨血之中。若是一个人没有家族,那便如那无根的浮萍,永远没有归属感,安全感,有的,只是心中那永远都驱散不了的惊惧,害怕,以及无休无止的惶恐。因为,你不知道哪一天,你的命如同那草芥一般被人无情地割去。
王涵吸了吸鼻子,将那股强烈的酸意,狠狠地逼了回去。
大股大股的风,迎面吹来,吹得人衣衫翻飞,呼吸凌乱,步履艰难。兄弟俩人相互搀扶着,慢慢地走出了院落。
在他们身后,王敦像是一匹孤狼似,仰头发出一声长啸。那啸声,连续不断,凄凉而怪异,悲然而凄绝,颇有些英雄末路之凄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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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向你倾诉时,那不是抱怨,而是我对你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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