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衍越瞪着一双铜铃般的眼睛,半是惊愕半是意外地望着眼前的女人。
当年性如烈火脾气如风的少女,在流逝的时光之中,似乎完全地改变了模样。仿佛曾经所有张扬的意气,峥嵘的角度,都深深地沉淀了下来。
她面目沉静,眼神似霜。刀裁一般的剑眉下,是一双明亮如寒星的眼睛。眼珠微微一个梭转移动,似乎有琉璃一般的光芒在闪烁。容颜之艳丽,实在给人一种极强的视觉冲击力。
偏偏这人气质清冷,像是九天的月光一般,看似柔和淡雅,实际上淡漠疏离,根本就是想要触及,却永远也触及不到。在那温和的表象之下,骨头像是出了鞘的刀刃一般,透着一种铁血的冰冷。
王琳琅一把拔掉贯穿呼衍越整个肩骨,将他钉牢在树干上的长枪。手腕轻轻一个翻转,那黑色的长枪,像是明白她心意似地,在空中划出一道轻盈的弧线,锋利的枪尖,紧紧地抵在他柔软的颈间。
呼衍越的视线,受到牵引一般,落到胸前的长枪之上。微微地怔楞了片刻,像是想到什么一般,他的面色唰地一下变了,“霸王枪?这是霸王枪!”他短促而痉挛般吸了一口气,眼珠子似乎都要瞪出来了。
呼衍越觉得肚子里有两把火在灼灼地燃烧。
一把是名叫愤怒的火焰,烧得他五脏六腑灼热异常,整个人七窍生烟,简直怄得要吐血。该死的南人,实在是太过奸诈狡猾,竟学那挖洞的狗獾,在地里挖洞,生生在雪洞里埋伏了整整一个晚上,躲过了斥候的眼睛,害得他率领的先锋营的大好儿郎,损失了近乎一半。
另一把火名叫激动。时隔五年,再次跟这个母豹子一般的女人相逢,真地是如同烈火焚身,让人激动万分,欲望顿生。若是将这个豹子一般的女人驯服,那该是何等快哉,痛哉之事!
王琳琅斜睨了他一眼,眼神陡然变得寒冷刺骨,“住手!”她清喝一声,明明声音不大,但却奇异地穿过咆哮的北风,躁杂的喊杀声,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畔。
所有人的动作,像是被人掐住了一般,一分为二。
“单于!”有人惊呼出声。
“单于———”慌乱像是病毒一般,传遍了整个匈奴先锋营。
各种蠢蠢欲动,救主心切,以及焦躁忐忑,像是沸水一般,在每一个匈奴战士的心中,上下翻腾,腾挪跌宕。
可是,当视线触及到那柄锋利无比杀气腾腾的枪尖之时,所有人的不甘心,都被狠狠地逼到咽喉之处,生生地吞了下去。
“要杀就杀,老子要是眨一下眼睛,就是孬种一个!”呼衍越气急败坏地一个跺脚,将地上的雪花震得飞溅。肩胛之处被贯穿的洞口,由于猛然的使力,越发咕咕地冒着鲜血,将胸前的皮毛衣裳,染得面目全非,一片凌乱。
“你连死都不怕,那你敢不敢和我去一个地方?”王琳琅微微一个挑眉,似笑非笑地望着对面人,晶亮幽黑的眼眸之中,像是海底的深沟,泛起了道道的暗流。
“有什么不敢去的,”呼衍越大声地嚷嚷道,“这天底下还有老子不敢去的地方吗?”神情睥睨,言语狂妄,似乎不管前方是龙潭虎穴,还是刀山火海,他都会眼睛不带眨一下地闯进去。
“既然单于如此痛快,那我也就不拖泥带水,含含糊糊了。”王琳琅颇为深意地瞥了呼衍越一眼,一个手势打出,所有的白衣蒙面之人,像是齐齐听到指令的兵卒一般,携着着受伤的同伴,带着倒地而亡的战友,如同飞掠过雪地的飞鹰一般,翻过山岗,瞬间便已飞窜出了一大段距离。
呼衍越惊呆了,像是失音一般,木头一般站在那里,望着那些白衣之人,像是鸟儿归林一般,融入在茫茫地雪野之中。
见到只有这一人留下,怔楞当场的凶悍匈奴人,眼睛里射出凶恶至极的光,手指一紧,流淌着鲜红血液的砍刀,斧头,长戟,唰地一动,齐齐指向王琳琅。
宛如群狼环伺,只待一声令下,众人就会一拥而上,将这个胆大包天的青年,撕扯成碎片。
王琳琅视若无睹,面色如常,手腕轻轻一动,霸王枪的枪尖,像是尖锐的利爪一般,在呼衍越的颈脖上轻轻一挠,一道鲜红色的划痕,立刻出现在幽黑色的肌肤之上,如同炙热岩浆一般的血液,淅淅沥沥地往外淌。
虽不言语,但是一旦出手,便是惊天动地,生死攸关。所有的蠢蠢欲动,不甘心,像是受到惊吓的蝎子一般,虽然还举着凶悍的武器,但身子却连连后退,惊悸不已。
“信我,便跟我走,自有办法救你的族人于水火之中。”王琳琅一双冷冽清澈的眼睛,像是雪域高原上最亮的星星,有一种穿透黑夜的锐利,以及无法掩藏的锋芒。
像是身处深渊之中,突然窥见了一线光明,呼衍越呼吸突然一滞。
今年的冬天,跟往年相比,来得更早,更急,也更冷。
极低极寒的气温,弥漫在祁连山内外,将地面都冻得裂开了无数道裂缝。北风更是像刀子一般,猛烈地刮着,寒冷几乎侵入了骨髓之中。纷纷扬扬的暴雪,疯狂地下着,一场又一场,将裸露的黄褐色大地,彻彻底底地变成了银装索裹的世界。
这一切,看上起很美,可是,实际上,却是要命!
牛羊都被冻死了,吃喝拉撒睡都变成了问题,生存变得异常地艰难。为了熬过这个隆冬,他带兵一路南下,沿途杀人放火,抢劫掳掠,灭村屠户,犯下累累的罪行,还不是为了能够活下去?
“此话当真?”他像是一个溺水的人,突然看见了救命的稻草。
“自然。”王琳琅手腕微微一动,厚重而灵动的霸王枪,像是一根毫无重量的羽毛一般,从呼衍越的颈项旁撤离。
就在这一瞬间,像是狩猎的鬣狗一般,众匈奴汉子一涌而上,齐齐地将王琳琅围在中央。似乎只要一声令下,他们就会扑将上去,将这个胆大包天的汉人,给撕裂成碎片。
“退下!”呼衍越大喝一声,像是炮仗在耳边突然炸裂。
积威之下,没有人敢造次。所有的人,齐刷刷地后退三步,将积雪踩着咯吱咯吱地响。
“好,我跟你去!”呼衍越溅落了无数鲜血的脸上,露出一抹郑重之色。
沾染了雪花的毛发胡须,被北风扯起,如同枯草,在风中乱飞,再配上他凌乱的衣裳,鲜血淋漓的伤口,有一种英雄潦倒的沧桑之感。他眼神坚定,声音有力,“我信你!”
“单于,不可啊!”
“不可啊!”
“不要相信这个小白脸!”
“此人是一个汉人,单于,你怎可轻信于一个敌人?”
一时间,各种急促的呼声,暴躁的喊声,在肆虐的风中,呜呜响起。
“够了,”呼衍越怒睁着眼,额角的青筋,随着他的粗粗的呼吸声,一鼓一涨,扯着嗓子怒吼道,“看清楚她手中的长枪吗?那是无敌霸王枪,她是慕容正的传人!”
这句话从嗓子里爆裂而出,似乎带着一种神奇的力量,将所有的喧嚣与躁杂,全部地炸飞,然后消散。所有人的目光,呆呆愣愣,惊惊愕愕,机械般梭转着,全部地集中在那杆黑色的长枪之上。
枪尖锋利尖锐,闪着幽幽的寒光,仿佛可以刺穿世间一切的壁垒与阻碍。枪身笔直漆黑,上面雕有一条黑色的蛟龙,气势滂沱,霸气十足,似乎正在穿云掠雾,遨游九天。
霸王枪!果真是霸王枪!
短暂的怔楞之后,那些煞气十足,护主心切的匈奴人,面色变得极其复杂,他们深深地望了王琳琅一眼,眼神中带着愕然,敬畏,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
“大魏战神慕容正,曾经对我南匈奴有大恩,”呼衍越解惑道,望着王琳琅的虎目,闪过一丝凝重,复杂。然后他哈哈大笑一声,大手像是蒲扇一般,狠狠地搭放在王琳琅的肩头,“老子信他,信你!”
对先锋营做好明确的指示,又对后行的大军做好妥善的安排,呼衍越对身上的伤,囫囵地处理了一番,带着两名下属,跟着王琳琅,消失在茫茫的雪野之中,去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寻找那一线的转机。
在这样一个豺狼般的世道里,决定一个人,一个部族,甚至一座城生存下去的,不是道德准则,律法国规,而是尖牙利齿,丛林规则。谁的拳头硬,谁的力量大,便会在这极寒极冷的地方生存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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