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们心急,所以你们可以做任何事,但我不能。”卿嫣拈着那朵梨花在鼻下闻,认真说:“我就得温柔、体贴、成熟、懂事、不惹麻烦、事事让大家顺心,如此才能做你身边人。若我稍稍做错一点,那我就是不合格不称职不懂事不温柔……”
“我何时如此认为了?”阎晟头疼。
“没有吗?你敢说你不希望我事事如你的意?但这天下人,又有谁是能真正尽如人意的呢?你看我也对你不满,你情急之时,并没有选择第一保护我呀,而是让我自己面对危险。阎晟,我对你其实没那么重要吧。”卿嫣把花丢了,拍拍手,慢步往外走。
她知道自己这话也苛刻,刺客围攻的是许倾心,他救母亲理所当然。她生气,真是因为他打了她的屁股……还是当着四哥打她,感觉太丢脸了。而且,卿嫣头一回感觉到了和他的距离。他真的需要一个能和他并肩的人,而不是一个瞎子。
是不是身体不好的人,都格外忧郁?卿嫣很害怕,从此坠入黑暗里。
阎晟又追上来,想拉她的手,她又甩开,他又来握,三番几次,终于握紧了。
“小脾气就是这么大。”阎晟把她拉进怀中,沉声说。
我们总是严格要求她人,却忘了我们也是被别人严格要求的那一个。
卿嫣努力适应着在他身边的生活,去学着如何当一个称职的妻子,称职的王后,但这两种身份却偏是人世间最难的两种。不亲身经历,不知其中滋味。
当你是普通人时,你只会觉得自己是普通人,于是你可以四仰八叉地躺在草地上晒太阳,你可以翘着腿大块朵颐地啃猪蹄,你可以大声笑大声哭大声骂,你想多睡会儿就多睡会儿,你想和谁多说会儿话就和谁多说会儿话,没人会评判你不知礼仪,不知端庄,红杏出墙,也不会有人觉得你不体贴不温柔……那是多么幸福的一种状态!
卿嫣真怕让他失望,最后两个人越走越远,她觉得自己现在拥有的一切都空前的不真实起来,好像随时都会出现什么人,把她的这些夺走,就像现在被夺走的光明一样。
“若我永远看不到了……”她转过头,轻声说:“你会不会觉得从此可以光明正大找女人?”
“是啊是啊,赶紧看到吧,不然我把后宫都装满了,你还不知道那些人长什么样子。”阎晟喉结一沉,长指落在她的双眸上。
她闭上眼睛,感受着他指尖的暖,长长的睫毛安静地合着,像在寻求着避风港的蝴蝶。
沉默许久,他长长一叹,慢吞吞地说:“阿九啊,你好好的,我才能安心。”
“又不是快死了,说不定只是内分泌失调。”卿嫣睁开一双红眸,小声说。
“这又是什么怪毛病?”阎晟失笑。
“能让我变成母老虎的毛病。”卿嫣正色说。
“那我还是把你的尾巴拴起来。”阎晟抱起她,把她放到马背上。
扭头看,许倾心正在众人的拥簇下出来。他的目光落在许倾心的脸上,神情复杂。
母亲回来,应当是让他兴奋的事。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隔了太久,他的悲伤、痛苦、思想几乎都在那一夜一夜的深宫奔跑中、在一天又一天强忍的等待中消磨掉了,他只是想要完成这件事,他觉得自己一定能完成这件事,让那些曾经轻视他,欺侮他的人向他低下头颅。
如今大业正顺利推进,母亲回来了,二十年不给他消息,突然好端端出现在他的面前……不管是什么原因,他真的……很难接受,心里滋生起一种被抛弃掉的苦涩。
“阿九眼睛看不到,你慢点。”许倾心慢步过来,仰头看着夫妻二人,温柔地叮嘱。
他没发话,卿嫣不知如何称呼,只好轻轻点头。
许倾心含泪笑笑,转身上了小马车,合上帘子时,又看了一眼卫长风,小声问:“那年轻人长得挺好,是什么人?”
冷阳不知如何解释,想了想,小声说:“哦,那是……王后的朋友,从小照顾王后,所以感情不错。”
“哦。”许倾心又看了卫长风一眼,关上了帘子。
穆飞飞跳上了马车,轻甩长鞭,赶着马车缓缓往前。
卿嫣听着马车轮子压动碎石的声音,突然说:“要滴血认亲吗?”
阎晟长眉微扬,没出声。
“到时候,我来给你取血……”卿嫣双眼发亮。
“怎么,你就这么想狠狠扎我一下?”阎晟识破她这小心思,愕然问。
“为人太聪明,会老得快。”卿嫣撇嘴,把小珍珠放入袖中。
“你为什么让它自己飞?”阎晟不解地问,她总把小珍珠揣在身上。
“我宠它啊,我怕它辛苦,而且我从来不打它骂它,我好吃好喝的供着它,我才不像你,对我如此恶劣,居然当众打我。”卿嫣嘲讽道。
阎晟飞快地掩上她的嘴,她总有本事让他感觉自己犯了十恶不赦之罪。
“我也想娘了。”卿嫣幽幽地说。
阎晟的手指松开,轻夹马肚子,低声说:“难不成岳母大人她也活着?若真活着,那可好笑了,这天下的母亲都爱丢着孩子在一边不管吗?一晃这么多年,就能忍得住不管不问。”
卿嫣沉默了一会儿,小声说:“不,是我抛下了她。”
若她早听劝告,不和荀泽在一起,怎么会让妈妈孤孤单单地活着呢?
“阎晟,她长什么样子?”卿嫣靠在他的怀里,小声问。
阎晟脑中闪过倾心当年坐在树下秋千上,看他在院中跑来跑去的温柔模样,沉声说:“一笑倾城。”
气恼归气恼,但母亲回来,对阎晟来说,是太好的消息了。他心情开始平静,开始认真思索穆飞飞的话,开始急于赶上那辆马车,去看看当年一笑倾城、如今苍老的可怜母亲。
世间最无情的是岁月,它能淹没一切,也能让一切改变。
……
一行人悄无声息回宫,只接来了老爷子、阎昆、阎夷三人进宫见许倾心。他们几人当年对倾心王后都很熟悉。
天已蒙蒙亮,淡淡的檀香在殿中萦绕,淡泊晨曦钻透天际堆积的厚厚云彩,投进殿中。
殿中无人说话,只偶尔响起茶碗轻碰的动静。
老爷子看着从天而降的许倾心,整个人如木雕一般呆立,刚失去一个,又回来一个,心情大起大落,不是他这老人家能承受得起的。
阎昆阎夷两兄弟拿捏不准,不敢相信,也不敢表态,二人坐于一边,眼珠子一直盯着许倾心。
许倾心容颜已老,但贵气风度依然让人情不自禁地低下眉眼,当年她能征服两大帝王,不是没有理由的。
她少年时拜过好几位师傅,知书达礼,精通医药,擅长诗词,琴棋书画也不在话下。她在双十年华时才遇上渊帝,渊帝苦苦追求她三年,才得到她的心,同意嫁他。
在她为后的这两年,满朝文武莫不是从心底里佩服敬仰,她的温柔和细密,弥补了渊帝的过于豪气,渊帝在一些大事之上,也会来听取她的建议。
“倾心……”老爷子终于开口了,沙哑地唤了一声,眼泪又涌了出来,“你活着,怎么也不找我们呢?”
许倾心缓缓起身,过去扶住他的肩,手帕擦过老爷子的脸,颤声说:“爹爹,这些年来,我就在涪陵山。大师兄试了十六年,才让独枯草开花,为我解毒。我醒来后,一是无法开口,二是无法自如走动,大师兄不想让我再踏入纷争,于是一直瞒着我,不知你们已经重建了大元城。更不知,晟儿如此有出息,居然真的办到了……”
许倾心静了会儿,轻轻地说:“如今满朝旧人皆不见,只有你们几位亲人坐于眼前,仿佛从前生来,再投胎了一回。”
“这一夜,生生死死……”许镇南紧抓住许倾心的手,身子瞬间显得佝偻了数倍。
“是,姐姐的事,我知道了。”许倾心含泪点头,小声说:“我去给她上柱香吧。”
她转头看向一直沉默的阎晟,见他轻垂双睫,于是慢步过去,冰凉的手掌捧住他的脸,哽咽着说:“晟儿,娘没能照顾好你,娘对不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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