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痛苦的想到:她的家乡原是个笑贫不笑娼的地方。那里人家生了女儿,像生下杨贵妃一样喜不自禁,生下儿子的,就唉声叹气:又多了一个要钱的。村里的很多小姐妹在她的这个年纪早已出道多年了:不是夜总会里坐台,就是做了人家的二奶三奶的。连在工厂里做工的,也千方百计的找个有钱的人靠过去,一旦被看上了,立时“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全家人都会跑到那个工厂去做工,活轻省,钱拿的多。这就是女色的代价。直到自己的女儿或是姐妹颜色尽失,被人抛弃。
想到这里,冯婉妹呆了半晌。虽然她出生在那样的一个地方,她也曾想过一个正常人的日子,和相亲相爱的男人结婚生子。可她爱上的偏偏是林意,一个无父无母,比她还要贫穷的小子。她的私心里,也深深的觉得,林意总有一天会出人头地的。
然而当贫穷真的威胁到自己的身体,威胁到自己的学业的时候,冯婉妹失去了绝望的等待。
钱,第一次深深的铬进了她的心灵深处。
曾经的大学,是教人育人的地方,是让人学知识长本领的地方。现在的很多大学,是高考冲刺后十二年的释放地,是人生最无须惦着前生,无须惦着后世的乐园,是让人纵情欢乐的地方。前半生的辛苦,后半生的劳作,都尽情的挥霍在这里了。
当“下海”的浪潮蜂涌而来的时候,中国贫穷落后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人人都可以吃得饱、穿的暖了。
有些话总是那样的无情:饱暖思淫欲。
一些早早下海捞钱的人,个个腰缠万贯,西装革履。小车开着满大街的乱转。夜总会的小姐们已经腻了:那是人尽可夫的婊子。
有些人就盯上了大学这块本应该是一片净土的世界。
冯婉妹在一个已经傍上大款的女生那里,认识了已经三十五岁的高建国。
高建国这时已经是一个公司的老板。人靠衣服马靠鞍。高建国人本来长的就不错,加上成熟男人的味道和商场打拼出来的优越,人更加显的出众。
冯婉妹第一次看到高建国的时候,心就一直跳个不停。
高建国就那样直率的,用一种挑逗而深情的目光注视着她。当他还只是一名车间工人的时候,他和妻子王海英一直相敬如宾,一个十岁的女儿长得很讨人喜欢。
钱有时候能改变一切。
当高建国终于在海潮汹涌中打拼出来的时候,王海英却在家庭主妇的位置上没有丝毫的改变。日渐枯萎的脸上早已失掉了青春的颜色。唠唠叨叨的话语成了嗡嗡乱叫的苍蝇。
当高建国看到冯婉妹的时候,就忽然间意识到,自己应该有这样一个青春亮丽、言谈得体、举止端庄的女人。
一个有钱的男人遇到一个需要钱的女人;一个美丽的女人遇到一个潇洒的男人。
冯婉妹成了高建国的女人。
当高建国看到那一抹殷红时,发誓一样的对她说:“等你毕业,我就娶你。”
林意还在辛苦的忙碌着。
忽然有一天,他看到冯婉妹一身高贵的挽着一个男人的手,高雅的迈进一辆轿车,然后从他的面前扬长而去。
在那一瞬间,他永久的失去了爱。人间全部的爱。
仇恨在他的心中疯长,像是在一片无人的荒野里,暴雨过后的青草,肆无惮忌的向四周扩散。
总有一天,你们将都在我的脚下!林意仰望着天空起誓。
如果爱情没有一切的阻力,一定是“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王子与公主的故事,总是只出现在传说中。
生活里收场的总是负心的人。
爱情敌不过生活里一丁点的阻挡。
是生活中没有爱情,还是爱情中不能有生活?所以人们才有了王子与公主的故事?
从前人们看着月里嫦娥的时候,常常浮想连翩,想像着吴刚,想像着小玉兔,想像着嫦娥那美妙的身影:“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现在,人真的踩上去了,月里嫦娥霎那间成了灰影,人们所看到的听到的,是月亮上光秃秃的山,碎石,和荒凉。
真实的出现,总是伴随着失望和痛苦。
冯婉妹离开了,林意并没有看破红尘,反而对红尘平添了更多的怨和恨。
有很多的时候,林意以为自己已经来到了天堂。他看到了妈妈,妈妈虽然住在天堂里,却并不幸福。他看到天堂里的人,个个幸福满面,肌肉发达,很像健美教练。在那些幸福的人群里,妈妈像一只迷途的羔羊,失散了自己的亲人一样,孤苦无助。她还是临死前的那副样子,全身浮肿,眼睛里充满了绝望。
“妈妈。”林意叫喊着想要扑过去,却冷不丁的被一个天使推了下去:“你走错地方了,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林意在云丛中跌落下去。
他注定了从此只能靠一个人独自拼搏。
在席玉娥去世不久,林霞结婚了,林意和林铁做为娘家人去送她。
席玉荣还对林意说了这么一句:“娘家的兄弟送嫁是要给钱的。”
当林意和林铁送走了林霞,重新回到席玉荣的家时。席玉荣问:“林霞给了多少钱?”她以为至少会给他们几百元,也够一阵子的生活费了。
林意铁青着脸站在那里没说话,他比席玉荣想像的要多。林霞是他的亲姐姐,父母去世了,林霞也有钱,哪怕现在是借给他的,将来要他还都可以。然而,林霞只不过花了十几块钱,给他们每人买了一件内衣而已。
林霞此时已经一个月有一千五百块了,她的丈夫比她的工资还要高一些。那男人是个心地善良的人,曾经对林霞说:“林霞,我的工资维持家里的日常生活开支就足够了,你的那一部分就给你的两个兄弟上学用吧。”
林霞那时在蒙青市的一个煤矿上班,她不但工资高,而且还搞了个学习班,每个月可以多收入几百块。
“我家的事不用你管。”林霞说。她埋葬了母亲以后,把林铁带到了蒙青市,然而,她并没有去管他们的生活。
席玉荣那时刚结婚,没有多少的积蓄。她只能尽自己的一点力量来帮助他们。
林意大三的那年冬天,林霞说要跟着丈夫回湖海老家,让林意带着林铁到她蒙青市这边的家里住。
当林意带着林铁打开林霞家门的时候,家里空空的,连一粒米也没有。
席玉荣看到林意和林铁的时候,两个人就像落伍的大雁,找不到飞翔的方向。席玉荣的丈夫丁克勤也生气了。
当林霞假期回来的时候,丁克勤怒不可遏的把林霞责骂了一顿。出人意料的是:林霞竟然和丈夫辞去了在蒙青的工作,一去无影踪。此后,林意再也没见到自己的姐姐。
林意绝望了。
他只能拼命的打工,减少一切可能的花销。
固然林意努力的赚钱,努力的学习,努力的忘记一切的不幸。毕业的日子却是一天天的来近了。
他放眼四望:中国万里江山,到处是一片繁忙的景象,可这热闹的背后,哪里又是我的容身之处呢?
有些有家庭背景的同学脸上,已经明显的显现出一种刚长了几根羽毛的孔雀的样子,抖动着想要炫耀自己的美丽了。
那些来自平民,没有什么社会背影的人,可真就像古人那句话“如丧考妣”。
有时候也就是这么回事。
父母不在了,你照样可以快快乐乐的生活下去。没有工作,却足以让你生不如死。
一些外文文章总是说外国人不重视亲情。年迈的老人在圣诞节来临的时候,等待着门铃响。当门铃真的响起来的时候,她只会收到一张写满了数字的支票,旁边写着冷冰冰的几个字:妈妈,圣诞节快乐!有很多外国人羡慕中国人的春节,一家人不论天高地长,都要在这一天回到家里,一家团圆。
墙外的想跳进来,墙里的想跳出去,当外国人轰轰烈烈的学习中国的时候,中国人也正在向“国际”接轨。电话的发明,真是个伟大的进步。不知道爱迪生知道今天这个时代,还会不会后悔发明了电话:当父母等待了一年,期望着儿女们回来的时候,那些年轻的人,不会忘记打个电话:“爸爸妈妈新年好!今年过年不回去了,单位里有事。”于是扣上电话,这边四行老泪长流,那边四只眼睛在跳舞。据说有些年轻的女人,现在找婆家的一个条件就是家里没有父母的最好,没负担。
父母就是负担!真应该都像孙悟空那样,都自己从石头缝里蹦出来得了。
不管怎么说,危机就在眼前了。林意此时最想的就是:哪怕有个没用的父母,也可以有个栖身之处。现在呢?不知道哪个在天堂,哪个在地狱,自己却上不了天堂,下不了地狱!想到这里,他心里激灵一下:我活着也真没什么意思。一无所有,一无牵挂。虽然林红霞是他姐姐,却不如没有;虽然还有林铁一个兄弟,也不过是父母所生,无可更改罢了。他在心里对林铁感觉不到兄弟那种血浓于水的体会。林铁好像继承了林有根的全部。我这样的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一个的兄弟呢?
想到林铁,林意又想到:妈的,等我工作了,还要供养他呢,要不别人也会像对林红霞那样对我,叫我隐姓埋名一辈子,不得见人了。他妈的,男人立世为人,就当扬名万里,决不可缩头缩脑,窝囊一世!想到这里,他胸中顿又涌起豪情。
林意仍然四处打工,积攒每一分钱,即使下班回来,他也是一步一步的走回来,省下一块钱的车费。
这天,林意还到火车道上去卖东西。每列火车停靠的几分钟里,总会有一些妇女提着篮子,在火车边上急急忙忙的卖掉一些东西。林意也成了她们中的一员。他已经在火车道上卖了一年多了。
林意每次和那些妇女哄抢着,冲向还没停稳的火车的时候,心中就有一种酸酸的痛。一个堂堂北方政法大学的学生会主席,天之骄子,因为生活的无奈,居然跟这些大字不识一个的文盲,为了几毛钱而拼命的挣抢。
天下起了雨,一行行的打在他的头上,林意第一次觉得这场飘泼而来的大雨,就是他的眼泪。
“林意,请到里面来。”站上的一位年轻的女工作人员说。这个女工作人员叫李曼。中专毕业,因为父亲的关系,已经在火车站上工作两年了。她认识林意一年多了。
李曼出生在一个富裕的家庭中。父亲李大海是一家公司的老板。那时在铁路上工作是一份报酬优厚,工作省心的工作,李大海还不想让刚刚毕业的,只有十九岁的李曼踏入商海的拼搏中。所以李曼就在铁路上工作了。
李曼长得很出众。这不仅仅说她的容貌。一个女人的容貌有时候过于美丽不是一件好事。李曼有很好的修养和素质。李大海在下海之前原是陆军某部的团长。李曼一直跟在父亲身边。言谈举止中总有一种凛然的,不可入侵的气势。李大海退役之后,正好又赶上了改革开放,他军人的胆量和气魄让他在商场中一战而胜,成功的拥有了自己的一家规模不小的公司。
李曼注意林意已经很久了。她在心中有一种怜,一种痛,一种说不出的情愫。她的生活一直很富裕,从来没有为生活而担忧过。当她看到林意为了生活而不得不奔波于那些村妇之中时,她的心被深深的刺痛了。
李曼知道林意是北方政法大学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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