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外,今晚是李彪站岗。
桑金村的篝火正旺,摄制组众人载歌载舞之时,明月却在这雨雾中悄然变成血红色。
惨红月光正在驱散生命光子的气场,使这片辽阔而又宁静的世界露出狰狞面目。
村外的林木硕大无比,一棵棵拔地而起,浓密枝叶形成的巨大树冠遮天蔽日,树叶上还不断向下滴着水。树木之间是大片灰色植物,密如蛛网的匍匐着,树干上还冒出许多寄生科植物,湿漉漉的叶面上反射出熠熠亮光。
月光下的草丛中时而还露出点点黄色,是格桑花。
李彪把步枪斜背起,舒展了一下已经僵直的肌肉。
估计晚餐快结束了。
雨小了,但雾气尚未散尽。
他看见鲁道夫的保镖瑞克正在块岩石上搭帐篷。
瑞克刚搭好的一顶迷彩尼龙帐篷,一张盖在装有设备箱子上用以防潮但又根本起不到防潮作用的大防水雨布。
离瑞克不远的地方是他们的通讯设备:银灰色碟型天线和黑色发射机箱,地上一根同轴电缆迤逦地通向活动三脚架上便携式GPS机。
摄制组每天用这套设备通过卫星和美国好莱坞总部联络,汇报拍摄进度。
忽然,树丛里有一些动静,还传来阵阵喘息声。
他认为那是小豹子的声音,因为大型猫科动物,尤其是雪山丛林里猫科动物,呼吸系统经常会出一些毛病。
一阵轻轻的嘟嘟声引起李彪注意。
卫星发射设备上一个红灯开始闪烁。
李彪站起身,穿过岩石朝发射机方向走去。
他在那台有绿色光谱的GPS发射机旁边蹲了下来。
他按了几个按钮,屏幕上出现了SAVE,这暗语表明发送一方是好莱坞总部。他键入回答密码,屏幕上出现FIRE,这“开火”暗号表明总部要求他们立刻用数码摄像机传送最新摄制图像。
“搞什么!!”
李彪不明白为什么好莱坞总部要弄的这么神经兮兮。
他朝三脚架上摄像机看了一眼,见上面红灯已亮。他按下载波键,屏幕上出现SATLOK,这表明已经与卫星连通。接下去有六分钟时延,这是锁定卫星返回电波所需要的时间。
头顶上方,树上鸟群突然叽里呱啦尖叫起来,同时不断飞起。
他抬起头,心里在纳闷,不知是什么东西惊扰了它们。
有个东西轻轻地打在胸口上。起初他还以为是一只昆虫,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军用衬衣,看见上面有个红点,一个红红多汁地果子顺着他衬衣滚到烂泥地上。
李彪弯腰把它拾起来,这时他才意识到这并不是什么浆果。
他手指上捏着是一个血淋淋、滑溜溜地人的眼球,白中带着红,背后还连了一截白色视神经。
奶奶的!他猛然端枪转过身,朝瑞克的帐篷看去。
他听见自己的军靴在烂泥地上发出吱嘎吱嘎声音。
又听见一阵喘息声。
在雾气腾腾的夜晚,这声音听起来很轻,但是很怪异。
他心想自己是不是判断错了,难道不是豹子。
他看见了瑞克。
只见这名强悍的美国保镖倒在血泊之中,满头满脸血,脑壳被从来自两侧的力量打烂了,脸部骨头被打碎,脸变得又窄又长,嘴像打呵欠似地张着,一只眼睛睁得老大,眼球外突,另一只眼球被巨大力量打得暴了出来。
弯下腰看尸体,眼角狂跳。
不知道什么力量有这么大,能造成这样的伤害。
喘气声再现!
这一次可以断定那不是豹子。
但也不是人的喘气声!
丛林里,鸟群再度叽里呱啦地尖叫起来。
他猛回身,准备向声音方向扑去,但喘气声却闪电般消失在丛林深处......
铮亮的度母刀,搭在M-40狙击步枪瞄准镜上,血槽折射出蓝得令人不敢相信的夜空。
喜马拉雅原始森林的夜晚就是这样神秘,近得仿佛一手就能摸到。
一座山峰连着一座山峰,一条山岭连着一条山岭,都是那样雄浑伟岸,都是那样陡峭高耸。
深蓝深蓝的天空下面,是一片不为人知的山谷。
山谷如子弹般冰冷。
在地势较低的地方,连片的茂密枯槁的树林还残存着积雪。再往高处,就是绵延向山顶的枯草。在枯草下面,也残留着冰雪,沿着山峰到山谷之间,一条仅仅两三米宽的石缝,若隐若现地藏在杂乱而稠密的枯草和残雪之中。
整个山谷静寂得让人窒息,甚至整个雪山,都静寂得象一幅风景画,一幅充满凄凉感的西藏风景画。
一只正在觅食的雪兔从草丛跑向小树林。
突然,从石缝边的草丛中闪电般地伸出一只手,一把抓住雪兔的脖颈,在瞬间收了回去,一切又回复正常,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两千米外,赫然出现肩挑马运的摄制组。
斜背88式狙击步枪的段浪走在队伍最前头。
草丛再动,那支M-40狙击步枪悄悄探出来。
度母刀铰链下的蒙面女人,眼光中仿佛燃烧着火一样。
她咬着野兔的脖颈,全力吸吮着鲜血。
兔血滴在她白皙结实的小腿上,那道被中国步枪子弹破坏的刺青玫瑰花,在脓血中狰狞可怖。
黎明。
铁青色的群山遮去了大半个天空,山脚下凸起一座乱石岗,岗尖上横陈着一整块长条形天然石床,那就是桑金村天葬台。
一位满头灰白色卷发的精瘦老头在石床边肃立着,当李彪等人抬着装有瑞克的尸袋走向他时,他抠陷的两眼中忽然射出两道森然的冷光。
他是西藏天葬师。
一个掌管着西去之门钥匙的人。
摄制组外圈的藏人中,有人开始哭。
李彪认出来,是那两个藏族少女。
斯皮尔坐在装甲车里抽着闷烟,思考着什么,不时朝这边望望。
鲁道夫的脸更是不断抽搐,瑞克跟了他三年。
瑞克诡异的死,让昨晚的放纵和狂欢荡然无存。
紫杉爱拉着李彪的手,她的低烧奇迹般地退了,那颗神奇的珠子又还给李彪。
老村长也不清楚是什么东西杀死瑞克,只请了附近寺庙的天葬师来超度亡魂。
一队身着紫红色长袍的喇嘛,坐在离瑞克遗体不远的地方喃喃地诵经,为瑞克超度亡灵。
这种仪式对于摄制组众人来说,虽然有些陌生,但也确有一种庄严和肃穆。
天葬师的助手开始把成堆的篙草点燃。苫艾发散出白色的烟缕,直直地升向天空,到了半空,突然被峡谷中吹过的风弄弯了,又直直地向正西方飘去,如一只招魂的手在高原才有的湛湛晴空下挥拂。
空气中弥散开艾篙的苦味。
接下来出现的场面让人惊讶不止。
白烟升起来时,鹫群出现了。先是一小片黑云,然后变成一片密集移动的黑点,最后飞临天葬台上空时,天色居然暗了下来。
几十只秃鸳的翅膀把光线都罩住了,扑翼扇动空气的声音就像是天上有人在翻动一册巨大的书页。
鹫们盘旋着,越飞越低,直到一只换地落下来,伫立在山坡上,向这边眺望。
时辰到了。
喇嘛们转动着经轮起身离去,他们该做的事情已经做完,这就是说,上苍已经答应接纳死者的亡灵。
天葬师默然从助手手中接过磨得风快的尖刀,用拇指试了试刀口,没什么表示,但可以感觉到他对刀很满意。
尸袋打开了,瑞克残缺不全的脑袋显露出来。
尽管早有精神准备,众人还是感到自己的心脏被天葬师的手搂住了似的,紧抽成一团。
天葬师的刀尖从瑞克的脊背上划开了第一刀,脊背上的肉翻裂开来。然后是第二刀,第三刀,……刀法娴熟准确,每一处都无须再回刀。从脊背开始,接着是肢体,再接着是手脚……片刻之间,一个失去生命的身躯就不复存在了,像一部被拆散成一堆零件的机器。
一个人的消失原来是如此轻而易举。
很快,天葬师已经完成了刀的程序,换了一把大锤掂在手里。他把剔出来的骨路堆放在石床中央,抡起大锤,把它们一一砸碎,然后从牛皮口袋中一把把掏出糟耙粉,撒在碎骨碎肉上,把骨肉掺和在一起,搅拌均匀。他在做这一切时,不带丝毫感情色彩,但绝对认真,绝对虔诚。
天葬师身后的山坡上,鹫们收拢翅翼耸起肩膀默默地肃立着,显然是对整个仪式的程序和自己的使命了如指掌。
最后的时刻到了,天葬师用手指从助手手中的酒碗里蘸了几滴青棵酒,一下下弹向空中,嘴里默念了几句什么,然后,面向大山发出一声呼哨。
鹫群开始了骚动,为首的那只秃鸳张开双翅,扇都不扇一下,从一块岩石上无声地俯冲了过来,跟在它后边的是与它个头年龄相仿的成年鹫们,从最外圈一路小跑着过来的,是那些未成年的幼鹫。
在鹫的世界里,等级要比人类还森严。
鸳们拥挤在一起啄食着一个亡灵。它们并不贪婪,也不争抢,象是完全懂得自己在干什么。
它们庄严地吞咽着又仔细地寻觅着,个留下一星半点的骨渣和肉沫。一个生命就这样在尖降下消失了。肯定有人不等目睹完全过程就会忍受不了。而另一些人则会通过这一回归自然的仪式,豁然洞穿在别的地方一辈子也了悟不透的人生奥秘。
天葬台的一幕到了落幕的时候。为首的那只秃鹫像它第一个进入时那样,又第一个退了出去。它从从容容地撤出鹫群,朝更低的山坡下跑了两步,极力地张开双翼滑翔了起来。它飞得非常慢,飞行姿态沉重而优雅,好像是背负着难以言说的重任。
鹫们一个个腾上了空中,绕着天葬台还在易易升起的烟柱久久盘旋,越旋越远,直到变成一片黑云消失在天际......
中午,庞大而沉默的摄制组队伍走进原始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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