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香袅袅,月白色的帘帐层层叠叠地垂落着。
床榻上,一发丝凌乱的人正埋在枕里睡觉,睡得一边脸上印着红红的印子。
窗户半开,扶疏的花影映在窗栊上,细碎的阳光透进来,在桌案上留下点点跳跃的碎金。
慕粟进来时,看到的便是如此一幕。
放轻呼吸,慕粟敛目走至房门与床榻之间的一半距离停下步子。
“少爷。”
“……嗯。”
顾凉睡觉时易翻滚,被慕粟喊醒,还有些困意。慢慢睁开眼睛,顾凉发现自己已经从床的中间到窗的一边了。
闭了闭眼睛睁开,顾凉懒洋洋地坐起来,像是没骨头一样,整个人显得软趴趴的。
慕粟静静站着,等着顾凉的吩咐。
“感觉怎么样?”顾凉忽然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
慕粟反应了一下,才道,“不疼。”
相比阁中各样刑罚,慕粟觉得已经很好了。
“衣服。”顾凉把被子团在自己膝盖上,朝慕粟招了招手。
慕粟以为是给他拿衣服,从旁边的衣架上取了衣服过来,往床边走去。
“蠢货。”眯着眼睛等慕粟过来的顾凉,抬眼看到他手里拿着的东西,不禁道。
慕粟手顿了顿,定在原地。
“过来。”顾凉抬手招慕粟过来。
慕粟见此,自然也懂了顾凉的意图。几步走上前,把衣服放在床边,转身屈膝跪下。
除了衣,慕粟果着上半身,后背流畅的线条,肤色细白,是因为长期不见阳光的缘故。只有后背的一个细小红点有些扎眼,仔细看,还能看到细小的针尖尖。
顾凉看了一眼,心念一动,一抹绿色光点在食指间环绕。引着光点来到慕粟背后,顾凉施法,绿色的光点迅速没入慕粟背后细小伤口里。
慕粟只觉背后一凉,有什么东西融了进去。随即,一点点的轻微刺痛,背后的异物感似乎消失了。
顾凉看着银针上的点点血迹,眯了眯眼,用慕粟的衣服擦了擦,递给他,“给我去洗洗。”
慕粟接过针,把针给拿好,看了眼又阖上眼眸的顾凉,垂了垂眸子,悄然离开。
自行把衣服穿上,顾凉化了一面镜子,展了展袖子,看了看,感觉没有什么问题,便动了动手指,镜子消失。
花朝节,顾凉确信,她一定会出现在街头巷尾的。
应夭夭这边,一路走,一路玩赏。
看了灯谜,观了斗花,又在百花展上为桃花仙压了注。
应夭夭压了注后,不禁暗想,若是桃花仙子知道她为她压注,不知会是个什么反应,大概会很有趣吧。
“小姐,下面那人,是卫公子的青梅竹马,与国都的裴念早已许了姻缘。”
玉瑾看着阁楼下几人慢慢走近,认出了青栀,指给戚楼兰看。
“嗯,模样不错。”戚楼兰呷了口酒,看了一眼。
“听说卫公子只有一个亲人,年过七旬,要不要……”玉瑾回想起自己查到的,不禁有些担心。
若是卫凌果真不愿,小姐要如何把人绑在身边呢?
戚楼兰睨了玉瑾一眼,不禁有些无语。想自己堂堂戚家大小姐,家中明珠宝玉般的存在,竟然在身边人眼里,没有一点点魅力吗?
玉瑾显然察觉了戚楼兰的目光,不禁有些羞愧。自家小姐,平日里没有许多人追,也只是因为那些人被小姐的威势给震住罢了。
拍了拍脸,玉瑾不禁小声向戚楼兰告饶道,“小姐,玉瑾知错了。”
说着,玉瑾从一边用银箸夹了块梨花糕,放在戚楼兰面前的碟盘上。
“既然知错,和那姑娘交好的任务,便交予你好了。”戚楼兰道。
“是。”玉瑾微弯了弯颈,姿态美好地应了一声。
应夭夭感觉到两道状似打量的视线在自己身上,倏而又消失了。
不去在意,应夭夭再次碰了碰面纱,示意相思安分一些。
“夫人,花神会快要开始了。”
随着墨色天空上一朵彩色焰火的绽开,渐渐有悠扬的琴声铮铮,从镇上的花湖边响起。
灯火憧憧的街市上,人群慢慢朝着那边走去。人声渐高,气氛骤然更热闹了起来。
“嗯。”应夭夭抬眼看去,只能看匆匆前行的人群,以及他们漂亮的衣服和手上或头上的花。
果真是热闹啊。
应夭夭想着,也随着人流一同前去。几人坠在人群后面,之后,还有晚到的人们脚步从容地随在身后。
小五无意间,发现了上午曾帮助她们的年轻公子,顾凉。
年轻人一身月白衣袍,手中展着一把折扇,黑色长发半束,姿态风流。
只是,那玉色面具,依然覆在面上。
身后青年姿态俊美无匹,一身沉闷黑衣,背上一把长剑,面目如初见一般无波无澜。
看起来像是天生缺乏表情的模样。
“夫人,顾凉顾公子在我们身后,当是来看花神会的。”
“哦?”应夭夭不禁回头看了一眼。
果然。
“夫人。”
那顾姓公子面上闪过一丝惊喜,循声走过来,“夫人也来看花神会?”
小五心中纠结,看着更是纠结,不禁脸皱了皱。
总觉得这人对夫人好像太过热情了些。但是具体为了什么,也不好说。
“一起?”
“好啊。”顾凉立马接过应夭夭的话,似是察觉自己态度过分亲昵,又故作矜持地咳了咳。
虽然面具遮脸,但是从可见所看,只觉得人姿态极好,想必摘了面具,也是一位翩翩公子。
慕粟在身后,面无表情的脸差点没有绷住,心中异常好奇。
抿了抿唇,慕粟让自己的好奇小心地藏在心里。实在很难想象,自家主子会这么的,这么的软,此刻看起来也不像是平时会有的模样。
几人一起,步速又慢了许多。
等几人终于姗姗地赶到时,花神会已经开始了。
花神会上,关于百花仙的竞选是在水上举行的。
一方方小舟从泛着粼粼波光的花湖湖面上飘过,上面点燃着一盏盏代表相应花仙的花灯。
其上,参加这些竞选,代表一方花仙的女子穿着盛装华服,端坐于上。
湖中心,一座花台高高地浮出水面,其旁有玉色栏杆。花台上,有漂亮的琉璃石所做的台面,和琉璃石所做的层层叠叠花瓣,在月色里熠熠生辉。
“据说,这里之前没有开放,说是台子有些破之类……”
青栀回想了一下,感觉好生无语。
只是不想花钱修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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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凌晚上和奶奶吃过晚饭,又去后院给喵仔留了吃的,这才和老人道了声,出去。
“小凌,给奶奶带一株桃花回来。”
临走时,老人交代卫凌道。
点了点头,卫凌出了门。
带着一点银钱,穿了一身略好的蓝色衣服,还特意在腰间悬了一枚玉佩。走路间,衣带生风,玉佩莹润。
如果有缘,可以和应夭夭道一句花朝快乐吗?或许,还可以问一问,她的丈夫……会不会太过唐突?
走着走着,忽然,卫凌拍了拍自己的脑门一下,对自己的智商有些担忧。
若是问那位夫人尴尬,何不去问青栀呢?卫凌看着前面的酒馆,不禁无奈地弯了弯唇角。
想着可能会遇见应夭夭,卫凌去一旁小花店买了一株桃花。
此刻,卫凌完全忘了,自家也是卖花的。
桃花像是刚刚从树上采下来似的,花瓣娇嫩,上面还有点点的水珠。枝梢,还有两朵含苞的桃花,羞涩地把花蕊掩藏在花心上。
“小哥是要去见心上人吗?”卖花的是一位年轻的姑娘,看见卫凌面上的表情,不禁笑意盈盈地问道。
“……”
卫凌却是愣了愣,有些不太敢说。
应夫人算是自己的心上人吗?大概算,但是,他不能说出来。卫凌想。
“今日花朝,姑娘怎么不去花湖边看看?”生硬地扯开话题,卫凌问道。
幸好,花店姑娘没再说什么,只是从一旁拿起一个高高的玉色直筒杯。
“这是从山上取来的泉水,把花放在里面,未开的花也会慢慢绽放的。”姑娘笑着解释,面上带着期待卫凌追求心上人马到成功的模样。
“谢谢。”卫凌真诚道谢,倒是有些感激了。
目送卫凌走出店里,慢慢离开,年轻姑娘面上的笑不见了,面容倏然一变,变成了另一副模样,与之前想必美丽几倍的一张脸。
化出一面镜子,镜子里,出现了另一副面容。
“锦棠,如何?”镜子里的女子面容静压,眼眸含水,朱唇淡淡,气质温婉淡雅。
看到锦棠,女子缓声道。
“一切顺利。”
“嗯。”女子点点头,眼眸动了动,终于正视了面前姑娘,也就是花店老板——锦棠。
“之后……”
锦棠有些担忧。
“无碍,随缘即可。于他,我能争取的,便只有这些了。”女子似是有些无奈,轻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只是,女子极美,哪怕是叹气,姿态也是极美的。
看着如普通镜子一般,映了自己面容的镜子,锦棠手一挥,镜子消失。
眼前,又是刚刚那一桌繁花。
卫凌走着,完全没有感觉到哪里异常。只是,走了一会儿,忽然察觉到什么,面上一惊,手指关节使劲地攥了攥,被他拿在手里的玉色直筒杯也被他的大力捏出了丝丝裂纹。
奶奶,你想做什么?
卫凌忽然想起,奶奶很久之前,便不喜欢昙花了。甚至,非常讨厌。
在老人年轻的时候,和相公第一次相遇,那人手里,便是像个傻子一样的,捧着一株昙花,和她讲,“昙花快要开了,我来带给你看”。
还记得那一日,天上月明星稀。
明月皎皎,流泻满天如轻纱般的月华。窗前困鸟懒啼,青年眉眼如画。
青年是偷偷过来的,未惊动自家人,也未惊动老人家的人,只是在窗前月色里,和老人相对坐着,等待昙花开放。
之后,青年很快就睡着了。老人便一直等啊等的,终于,等到了昙花开放,而青年,也恰好醒过来,像是掐着时间一样。
之后,青年与她成亲,有了两个孩子。可惜,小儿早夭,大儿于战场上没了。最后,老人也在战场上没了性命。
和青年成亲后的许多年,青年再忙,也会在他们成婚的那一日里,送她一盆将要开放的昙花。
可惜……
老人在屋子里坐了坐,又想起下午来的那些人。
卫凌要上战场,其实老人早有预感。但是,当听到那女子的话,老人还是禁不住心脏狠狠跳了一下。
喵仔在老人身边打转,“喵呜喵呜”地叫着,尾巴高高地竖起,声音越来越大。
老人摸了摸喵仔的脑袋,慈祥地笑笑。
桌上的油灯如豆,随着窗外的微风,轻轻地摇动着烛焰。
窗外微风从屋顶滑下,在屋前的枇杷树间留下轻快的声响,随即,树叶簌簌摇动,在窗下留下摇晃的影子。
老人听着窗外的枇杷树声,闭了闭眼睛。她似乎听到老头子的声音了,他在等她过去,握住他的手。他说自己等了好久,等得好累,等得有些不想等了。
只是,随即脸上露出一个笑来,淡淡道,“我骗你的。”
老人睁了睁眼睛,她看到他了。
在短短的时间里,老人看了看房梁,又看了看摇晃的烛灯,决定,还是不要死在家里好了。
吹灭油灯,老人拄着拐杖,颤悠悠地出了门,关上。
想了想,老人又把门打开,进屋里循着月色,用炭笔在有些粗糙的桌面上写了几个字,和卫凌道了别,这才又走出门把门关上。
老人在院中逗留了一会儿,摸了摸枇杷树粗糙的树皮,又用拐杖颤巍巍地敲下几个青色枇杷果,揣进兜里。
因为家中有人,大门未关。
老人担心卫凌回过神太快,在庭院里站了站,犹豫了一下,转过方向,走到墙角初,扭了扭一边的花盆。
曾经老人家中也还富裕,后来家道中落,但是许多应急的东西,还是有的。
从突然出现的一处走出去,老人推了推墙,墙很快回复原状。
夜色里,一个颤巍巍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寥落月华里。
身后,一只灰色的狸花猫跟随着,时不时地蹭蹭老人的裤脚。
冷清的风从花湖吹过,增加了些许热度,来到这边,又重新恢复冷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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